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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2 / 2)

是夜,早已听闻好消息的四爷满心欢喜地回到府里,谁想却见她整个人恹恹的,登时心尖儿一跳。

“怎么了这是?可是身上不舒坦?”

“爷回来了?”林言君眨巴眨巴双眼,思绪回笼,摆摆手道:“太医说我身子好得很,不过是……”头一歪,整个人赖在男人宽厚温暖的怀里,不急不缓絮絮叨叨。

末了,忍不住长叹一声,神色落寞道:“早几年前我便察觉到她待我似是不同了,也不止一次想过只怕早晚要归于陌路,如今看来却竟并非我敏感多虑的缘故。”

四爷轻轻拍了拍她。

向来不患寡而患不均,一对妯娌天长日久的搁在一处时时刻刻对比着,恐怕也鲜有人能够自始至终保持本心不变,更何况郭络罗氏其实本质上就不是什么宽和好心性的人,霸道、跋扈、善妒是她身上从未改变过的特质。

这两人会走到今时今日这样的田地当真一点儿也不稀奇。

“这世间无论是什么样的感情终究也讲究一个缘分,有些人就是天注定的无缘罢了。”眼看她还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来,四爷话锋一转说道:“这些日子朝中是非较多,爷有心想要避一避,刚好你又有了身孕,倒是个现成的理由,待明日爷便向皇上求个恩典,得几日空闲带你和弘晖去园子里头散散心。”

林言君霎时眼睛一亮,果真被转移了注意力。

也不知究竟是出于什么缘故,康熙面对四爷请假的请求并未为难,很是痛快地就批了假期。

不过事情却也并非一帆风顺,前脚假期才批下来,后脚宫里便来人了。“皇贵妃娘娘许久未见弘晖阿哥委实念得很,可巧福晋又才将将有孕,正是该安心静养的时候,估摸着也分不出精力照看弘晖阿哥,皇贵妃娘娘的意思……这小皮猴儿就交给她看着罢,爷和福晋只管松快松快去。”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皆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无奈、忧虑”四个大字。

类似的情景并没少发生,这几年来每年里有大半的时间弘晖都是在宫里度过的,都只道皇贵妃疼爱孙子片刻不舍离跟前,可实际上……皇贵妃疼爱孙子是不假,可再怎么疼爱孙子却也绝不会如此霸道不识趣来跟儿媳妇“抢”孩子,能有这样的局面不过是某人打着皇贵妃的旗号在行事罢了。

过去也就罢了,谁也不会过多关注一个小小的奶娃娃,可如今这样的情形,前朝后宫无数双眼睛都盯着最上头的那位帝王呢,如此一来弘晖很容易就会暴露在旁人眼前。

这样敏感的时候,帝王的一举一动都会令人浮想联翩,所引发的后果也绝对是不可预测的,一旦叫人发现他这般喜爱看重弘晖,难保不会有人做点什么。

故而夫妻俩是打心底不乐意自家宝贝疙瘩上赶着这会儿去刺人的眼,奈何无能为力罢了。

“在宫里万事小心,一应吃喝穿用非出自娘娘跟前的心腹之手切不可沾,身边时刻都不能离了人……”饶是自己亲手画了护身符给孩子戴在身上,可林言君还是忍不住拉着他喋喋不休。

好在弘晖早慧乖巧,任凭她怎么翻来覆去唠叨个没完也没见半点不耐,只连连点头应是,末了,小手拍拍她的隔壁奶声奶气道:“额娘放心,弘晖会保护好自个儿的。”

眼看她嘴皮子动了动似是又要没完没了,四爷赶忙拦住话头,摆摆手叫范嬷嬷将孩子抱走了,“娘娘还等着呢,可不敢拖拖拉拉。”

林言君霎时泄了气,连着去园子里散心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

彼时,不知自家额娘满心挂念的弘晖果不其然又被抱在了帝王的膝盖上,面前不出意外又是一摞书堆着。

“上回唐史还未来得及讲便出了诸多变故,今儿咱们继续……”

一老一小,一个讲得绘声绘色,一个听得津津有味,倒也极其和谐。

冷不丁的,怀里的小子突然仰头问道:“皇玛法,为何史上诸多帝王年轻时那般英明神武,老了却变得那般昏聩?”说着,还伸出自己的手指头扒拉开来,“始皇一统六国,统一文字、货币、度量衡,北击匈奴南征百越、修筑万里长城……实乃千古一帝。”

“可晚年却大兴土木修建阿房宫、四处求仙问药执着于长生,为此不惜劳民伤财置百姓苦不堪言。还有汉武帝亦是一雄才大略的帝王,在位时东并朝鲜、南吞百越、西征大宛、北破匈奴,又使张骞出使西域开辟丝绸之路,一手开创了大汉盛世,然而临到晚年却迷信鬼神修炼丹药、近小人远贤臣,造成巫蛊之祸逼死皇后、太子在内共计上万人,致使朝纲不稳遗祸无群。”

顿了顿,又指指面前的唐史,“而今日所讲的唐太宗亦是如此,明明早年举贤任能、爱戴百姓、广纳贤言、平息边患、加强国防,一手创下大唐盛世,然而晚年却依旧逃不过‘昏聩’二字。”

“刚愎自用不容直言进谏,赐死刘洎、毁魏征之墓碑,除此之外还耗费无数国力大兴土木、耽于享乐、好大喜功、篡改史书、胡乱炼丹以求长生……”

越说,弘晖小小的眉头便越是皱紧成了一团,清澈的双眼中显而易见是大大的迷惑不解。

分明早年都是英明神武励精图治的千古一帝,缘何一上年纪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弘晖想不通,就将求知的目光投向了他心目中无所不能的皇玛法,然而这一回的结果注定要叫他失望了。

康熙一时被问得哑然,竟是愣在了当场。

细细想来又何止这几位千古一帝是如此?历史上类似这般的例子简直不胜枚举,不深思不知道,这一细想,竟才惊觉似乎鲜少有帝王能够做到初心不变、英明到老。

仿佛总逃不过一个年龄的怪圈。

一旦上了年纪,这人就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或是变得贪生怕死,或是变得耽于酒色,或是变得骄傲狂妄不可一世……善始善终者,寥寥无几。

而再反观他自己,又当真不曾陷入这样的怪圈吗?

遥想当年第一次知晓老四媳妇的能耐时,他还能淡然一笑,只道自己不屑于追求长生、能够坦然面对衰老甚至死亡。

可又为何,这些年来他愈发忌惮皇长子、废太子甚至其他一众儿子?追根究底不过是他知晓自己已经开始衰老,而儿子们却正值壮年,所以他慌了。

这又何尝不是畏惧衰老畏惧死亡的表现?再过几年,他自己都无法保证是否会抑制不住做出点什么逆天而行之事。

除此之外,他的处事手段仿佛也在不经意间变得柔和了许多,柔和到堪称“软”。

“千古一帝”这四个字几乎可以说是他毕生的追求,越是到了暮年便愈发行事谨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生怕一朝踏错落得个晚节不保似的。

想着,康熙不禁就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当中,阴沉的脸色变得尤为难看。

弘晖不明所以,却还是能够看得懂旁人的脸色,一时不免心中惴惴难安,有些害怕不知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

秋去冬来。

一场特大暴雪令不少地方都受了灾,朝廷反应倒也迅速,当即便开了国库,大批大批的钱财物资运往灾地。

然而结果却不尽如人意,仍有不少灾民挨饿受冻流离失所,一时民怨四起。

原还以为是赈灾银子拨得少了些,谁想调查出来的结果却令人震怒——一路下拨的途中竟是被不少贪官污吏层层剥削,临了送到百姓手中时只不过剩下半数罢了。

“这分明是在吃百姓的血肉,此等贪官实在该杀!”

“弃受灾百姓于不顾只一心扒拉着银子往自己兜儿里揣,简直就是踩着百姓的尸骨在动摇国之根本,还请皇上严惩!”

“请皇上严惩贪官污吏以儆效尤!”

朝堂之上大半人都咬牙切齿喊着“该杀”,康熙心中亦是杀意顿起,可细想下来却又迟疑了。

这不是一个两个蛀虫作祟,真要是层层查下去抓起来通通砍了脑袋,只怕菜市口的地面都要血流成河了,未免杀孽过重,亦容易引发dòng • luàn。

左思右想,康熙终究还是没能下得了狠手,只不过下令将最顶头贪得最狠的那几个砍了脑袋,余者不过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罢了。然而令他不曾想到的是,正是因为他的这份“仁慈”却反倒更助长了贪官污吏的气焰,接下来的几年里贪污王法之事非但不曾减少,反倒愈发多了许多,就连天子脚下仿佛也沦陷了似的。

康熙不是看不见听不见,可时至今日再想处理却似乎已然无从下手了。

治理贪官污吏必得施以雷霆手段,且也绝非一朝一夕之事,他没有那份精力了,更再做不出那样的铁血杀伐之事。

“李德全,朕是不是当真老了?”

“皇上……”李德全愕然,脸都吓白了。

好在康熙也并非当真想要听他的答复,那神情不难看出,显然他自己心中早有答案。

少年时的他胆敢硬着脑袋跟吴三桂死磕到底,为此不惜顶撞孝庄文皇后、与其据理力争,更一腔壮志凌云顶住了几乎全朝堂的压力。

而今,不过是一些贪官污吏却捆住了他的手脚,令他不敢打不敢杀。

美人迟暮、英雄末路,最是无可奈何之悲哀。

看着镜子中自己灰白的头发,康熙不禁陷入了沉思。

有老四媳妇在,毫不夸张地说,哪怕他想活到百来岁恐怕都不是什么难事,可他能阻止自己身体上的衰老死亡,却阻止不了自己头脑的日渐昏沉、迟钝。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大抵没有哪个人能够甘心放弃这份权势,若有心,他还可以再在龙椅上坐上几十年……至少二三十年是没有问题,可他当真要如此吗?

死死抓着皇权不肯撒手,不顾自己年迈的躯体强行逆天改命,而后在日渐昏聩之中逐渐带领这整个大清朝走向衰败,最终遗臭万年?

一生爱惜羽毛的康熙只想想那一幕便不由得眉头紧锁满心惶恐,枯瘦的手微微颤抖着。

“皇上,夜深了……”

然而,这注定是个不眠夜。

翌日大朝,谁也不曾想到毫无预兆的一道惊雷就砸在了脑袋上。

“皇四子胤禛……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其余的繁复之言谁都没顾得上听,所有人的脑海中便只剩下一句话在回荡——皇四子,皇太子?

众大臣满脸愕然。

众阿哥满头问号。

正忙着生儿子妄图搏一搏的八爷更是如遭雷击,那张时时温润含笑的脸就这么寸寸龟裂开了。

就连当事人四爷自己都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难得破了那万年不变的冰山面孔。

“皇上三思啊!”

反应过来后,一部分大臣就率先跪了一地连声请求三思。

“众卿无需多言,朕意已决。”康熙一脸坚定地摆摆手,而后再不给旁人说话的机会,起身就走人。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竟全都哑然了,满满尽是无所适从,只暗道帝王年岁愈大竟也愈发任性起来,这样大的事竟都不与朝臣商议商议就突然之间做了决定……这可是当朝皇太子啊,哪有这样草率的?闹得跟儿戏似的。

殊不知,康熙自个儿心里头也挺无奈。

原以为自己儿子多选择多得呢,谁想昨夜扒拉了一圈下来才陡然发现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真相——留给他的选择实际上并不多,甚至可以说几乎等同于没得选择!

废太子的名声早就毁得一干二净什么都不剩了,只余一身污名难以洗净,强行扶起来也难以服众。

老大就更不必多说,只冲着他那份对着亲兄弟喊打喊杀的心就绝不可能选他。

余下一众儿子当中,真正能勉强摆上台面抉择的也不过就是老三老四和老八。

老三是读书人心性,文采斐然为人有些清高,手段也偏于柔和缺乏为君之能。

老八也是一样的,一声“贤王”传遍四海,礼贤下士待人宽和,瞧着隐约有些“仁君”之风,可惜这并非眼下的大清所需要的,再则受制于妇人这一点委实令他不喜,膝下无子注定国本难安。

而老四性情刚硬手腕铁血颇有雷霆之风,又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谁敢蹦跶招惹上来非得秋风扫落叶不可。

说句心里话,他是不大喜欢这样的性情,毕竟过刚易折,可细想之下却又不得不承认,如今的大清仿佛被他的过分仁慈弄出了一个烂摊子,要想彻底肃清官场还大清一片盛世,大抵也唯有老四才能做到。

再则老四家的弘晖是他打小亲自启蒙教导的,那孩子究竟有多聪慧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不出意外的话将来必定能接替他阿玛的位子带着大清再创盛世。

真要说有什么令他迟疑的,大抵也就是内宅那点事儿罢了。

身为普通阿哥,独独守着一个福晋过日子他勉强睁只眼闭只眼也就不说什么了,可若做了帝王还如此那却实在不像话。

不过这层不满和迟疑终究也还是被抛在了脑后,一则弘晖已是他认定的皇太孙,有没有其他孙儿出生他其实并不很在意,二则老四家的那份神鬼莫测的本事……或许能够帮助大清福运绵延也不一定。

总而言之,利大于弊。

于是乎,立太子这么大的事他自己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任凭朝堂上下那群不死心的如何上蹿下跳蹦跶都不能动摇他的决心,倒也不跟那些人费口舌多掰扯什么,只日日将老四和弘晖父子二人带在身边悉心教导,以实际行动表达出了自己的心意。

早就被这老爷子弄怕了的四爷原还惶惶不安,以为又是在布局什么,故而起初时谨慎万分,非得扎一下才肯挪一步,轻易不敢冒头,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的他也发现老爷子是当真在认真教导他和弘晖为君之道。

震惊错愕的同时,四爷不免也略微安心了些,老爷子交代下来的种种差事也不再是那般小心谨慎但求无功无过,而是逐渐开始试探着展露锋芒,以此再三确认帝王的心意。

转瞬两年即逝。

康熙六十岁万寿办得很是隆重,却谁也不曾预料到,两年前的情景仿佛再一次重新上演了——正是举国欢庆之时,冷不丁一道惊雷毫无预兆地再次落下。

看起来仍身体健朗的帝王竟宣布禅位于皇太子!

“皇上三思啊!”

歌舞骤停,满朝文武霎时呼啦啦跪了一地,包括四爷自己都是抑制不住的满脸惶恐。

康熙却淡然地举杯饮下一口酒,叹道:“朕已至耆年,精力早已不复当年,就连头脑都不复当年清明,也是时候该撒手了……大清需要一个年轻的头狼带领方能更进一步,而非被一个年迈的老狼拖着一起走向腐朽衰败。”

“这两年太子的所作所为朕与尔等乃至全天下百姓皆有目共睹,这份重担交给他朕很是放心。”顿了顿,冲着跪于身前的老四招招手,苍老的面庞一片肃穆,威严不减当年。

“老四,这天下万万黎民百姓朕就交给你了,切莫辜负朕的期望,更不可辜负百姓的信任……做好一个明君。”

许是气氛太过肃穆庄重,又许是帝王的神情太过郑重威严,一时间,四爷只觉似有千斤担压在了肩头,下意识铿锵回道:“儿臣定谨遵皇阿玛教诲,定不负皇阿玛所望、不负天下百姓所望!”

康熙五十二年,皇太子爱新觉罗胤禛继位,年号雍正,册封嫡福晋林氏女为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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