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就开始学着念经来了。
江璨还弄了个小本本专门抄,态度认真得就像对待电视剧里那些练了就能飞天遁地的武功秘籍。
只是电视剧里是为了对付别人,他是对付自己,当真跟防什么大尾巴狼似的,生怕哪天突然鬼迷心窍的,就对裴与墨做了什么奇怪的举动。
晦涩生硬的词汇在口齿间渐渐变得流利,脑海中,却不由编造出那些壮烈而孤绝的传说。
他,是一个忠诚的骑士,在黑暗之中誓死守护他的公主。
在一次对抗魔龙的战争中,不慎被邪恶所伤,生出卑鄙无耻邪恶下流的心魔。
而那可怜可爱,仿佛一朵摇摇欲坠小白花般的公主,对此仍不知晓,还在苦苦挽留要决绝离开的骑士。
——不!外面的世界那样危险遥远,请求你不要走!
——哦,心爱的公主殿下,我留下来,才是真正的危险!
小公主追随而来,风牵起裙摆,像是一朵吹败的花,他的哭声是那样悲伤,却终究被马蹄声远远地甩在身后。
那双充满泪光的眼睛,只看得见骑士的背影,却瞧不见他死死扼制住的,不愿对公主伸出的,已经黑化了,魔爪。
——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哪怕是我自己!
江璨被自己脑补出的一场大戏激得眼泪水噗呲噗呲流。
只是还没多流几下,许凌云就举起喇叭,“化妆师补妆,江璨准备一下,马上走一下761场,灯光师加一下光。”
剧组里的人或许也没想到江璨这么早就回来,还是先按照之前排的班表进行,给江璨安插的戏份比较零碎和笼统。
大段大段的空镜里,以小怪物的视角看待妹妹妹夫生下孩子,孩子一天天长大。
夫妇两人却渐渐老去,白发苍苍。
如此这般。
所有夏天盛开的花终究会在秋天凋零,有限的生命无法陪伴不老不死的灵魂,即使许凌云拍得画面色泽依旧鲜艳明亮,江璨心底也有了不太乐观的猜想。
又拍完一场妹妹生病,小怪物替着送他们家孩子去上学的戏份。
江璨坐在马扎上,小声把后面要台词过了一遍。
接过助理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汗,他打开经书准备念两句,言望摸过来了。
言望的部分已经全部拍完,只欠缺两张小怪物的童年照片当道具,许凌云的意思是等天气凉一些再拍,彰显一下岁月的流逝。
当然,演员可以先走。
可言望没主动提,剧组也忘了赶人。
站在不远的地方,言望迟疑片刻,喊:“哥哥?”
略微颤抖的语调,试探期待的目光,以及魔鬼般的低语。
江璨瞬间就想起来言望那个混合了父子替身真假喜欢等狗血元素,有违天伦不该出口的可怕情愫。
他们家关系实在太乱,连带着言望这么个人,江璨都有点抗拒,可对上他惴惴不安的眼神,又实在狠不下心把人赶跑。
…那就他跑吧。
看谁跑得快就是了。
言望还没想好怎么措辞,眼前人影瞬间就没了。
许凌云拿着新剧本,正要找江璨说话,就瞧见方才还杵这的两个人影都没了,空气中,只回荡着对话的嗷嗷声,一个悲痛控诉穷追猛打,一个斩钉截铁十感然拒。
“你跑什么?!”
“你追什么?!”
“我追哥哥!江璨,你是不是不愿意当我哥哥?”
“其实昨天的事我已经全忘了,素不相识的没有什么愿不愿意的说法…”
“撒谎!你明明记得!”
“不!我不记得!”
“就是记得!”
“就是不记得!”
“好歹拔一根头发给我!”
“我就不!”
…
还好这回吃饱了饭,江璨挂在树上,看着四处遍寻不得恨恨跺脚的言望,如此庆幸道。
太阳被厚重的叶片遮挡,高处空气也清新,他就坐在树上多呆了会儿。
刚要下来,就看见个穿着戏服的演员和场务从片场过来。
两个人瞧着狗狗祟祟的,近了听了,前者数了两千块钱给后者,说让帮忙过几天给片场里的人买些雪糕冷饮什么的犒劳犒劳。
这种事在寻常剧组里还挺常见,跟各部门老师工作人员打打关系啥的,但因为《小怪物》据点附近没什么大型商场,加上许凌云看顾得严,开机到现在,也没谁捯饬过。
说话的演员也挺眼熟,江璨认出来,是之前因为摄影机什么,和他打赌输了几万块钱的那位。
视线从钱啊什么的身外之物上掠过,江璨闭了闭眼,又想起裴与墨。
从回来到现在,他还没给他发过什么消息。
主要太有碍于恢复心灵的纯洁。
本以为到剧组会好一点,结果这几天眼睛闭上,他不该想什么还是想什么,甚至要更过分,连手爪子都伸衣服里面…
意识到不知怎地又联想到那一碰就轻轻颤抖的雪白皮肤,江璨朝着自己脑壳上就是一下,啊啊啊啊啊不许想,住脑!住脑!
小怪物的剧本一天比一天少,抄写经书的本子一天比一天厚。
过了几天,江璨上午拍完戏,正缩在废弃的道具堆后面吭吭哧哧念经呢,就见场务悄咪咪地叫了个胸牌上写着“兼职”字样的工作人员过来。
接着把演员跟他说的话完完整整地跟工作人员说了一遍,拨了一千块钱给他。
眼睁睁看着两千变一千,江璨不由感慨,我佛慈悲,资本黢黑。
再是晚上。
江璨才吃完饭不久,刚神龙摆尾地成功摆脱掉言望的追随,钻进一个少有人经过的小巷子,拐角处就瞧见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工作人员。
他旁边站着个噌光瓦亮带点黑的脑壳,是负责给剧组送盒饭的地中海老板,工作人员把演员告诉场务,场务又告诉他的要求完完整整地跟地中海老板说了一遍。
并且数了五百块钱给他。
江璨本以为,这已经到头了,毕竟五百多人的剧组,只喝瓶水也要五百块钱。
不料第二天早晨,他坐在无人知会的集装箱上,才抬起头虔诚无比地仰望天空,准备念念有词地清洁自己污秽了一整晚的心灵,又听到地中海老板给他不学无术的小舅子打电话。
接着把演员告诉常务,常务又告诉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又告诉他的话,完完整整地跟小舅子说了一遍。
再转了二百五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