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沉安沉默了一下,却是下马,按照老人说的,将秦涓放在地上。
老人笑了笑:“好了,现在我相信你了,官兵不会这么听话,逃兵也不会。”
原来林沉安说他不是兵的时候,老人担心他是逃兵,窝藏逃兵也是罪。
他们这种村子里绝对不能留一个兵。
只是秦涓还没有告知林沉安他的真实身份,他也是兵。
“这个孩子伤的很重,你把他抱进我家里吧,还有你的面色很难看……”老人说着往不远处的房子里走。
这是木塔尔村的老村长,七十多岁,会一点巫医之术也常常给村民们看病,村里的人都只听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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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秦涓放至榻上,老人让他的老伴去烧热水,他给秦涓检查了一下身体。
“他应该受过很重的内伤,不过有人用很好的药保住了他的命,但是若他因为年纪小,受到很重的外力袭击时还是会吐血,不过你别担心,他不会死掉的……我先给他用石头摩擦一下身体,等一会儿再喂他喝药。”
用石头摩擦身体,这种疗法林沉安闻所未闻?!
“你要相信他,他给人治了一生的病。”老村长的老伴端着热水进来,笑着对林沉安说道。
林沉安觉得他不信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这方圆几十里也找不到其他的村。
“你的脸色很不好,你先吃点东西吧,别太担心了。”老村长又对林沉安说道。
林沉安吃饭的时候就看到老村长将被热水烫过的石头放在秦涓身上。
他不太懂这种疗法,隐约觉得这和针灸有些共通之处。
奇迹的是,村长用石头给秦涓摩擦身体后,秦涓没再吐血了。
这时林沉安才放下心来,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木塔儿村长给秦涓喂了药之后,对林沉安说道:“他的脉象已经恢复正常了,只要等他醒来就好,你去隔壁那间房里休息吧。”
“多谢村长,我还想多陪陪他。”林沉安哽咽的说道。
村长能明白他的心情,便收拾好东西出去了。
林沉安用剩下的热水将秦涓脸上的血迹擦干净。
洗干净了,还是那个漂漂亮亮的孩子。
生的真好,越看越是个好孩子。
睡着的样子跟婴孩似的,单纯无害,不谙世事。
把秦涓打理好了,林沉安才去睡觉。
次日天刚亮,林沉安才刚刚起床穿好衣裳,正要去看秦涓。
这时木塔儿村长冲了进来神情慌张的对他说道:“你快躲起来,他们来抓人了!”
林沉安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木塔儿村长往后院的方向拉去。
“躲进茅坑那里,你可千万不要出来,也不要发出声音,但愿这次他们不会捎带走我们的牛羊,就不会来后院搜查了。”
林沉安这才明白是军队来抓人了,他问道:“可我外甥怎么办……”
村长答道:“他们不会动没有行走能力的人,你外甥还没有醒,他们不会带走他的,你现在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你可千万躲好了不要出来,否则神仙来了救不了你!”
林沉安害怕的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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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们也发现了这一次来的军队和前些日子来的不同,这一次的装备好像很好,闪闪的,连马儿都穿了马甲,应该和上次来的不是同一支军队。
木塔儿村长对领队的人说:“我们村里没有壮丁了,只剩下孩子……”
哪知领队的那人却说:“孩子?我们正好只要孩子。”
“把村里的男孩全部叫过来。”他又吩咐手下的士兵。
“他们都还只是孩子啊……”老村长哆哆嗦嗦的说道。
“既然你不配合,那就让我的人进村去抓了,来人!”这人一喊立刻有一队人出来。
老村长跪下了:“你们不能这样,他们最大的也才十岁啊,你们不能这样,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求求你们……”
“十岁?我们营有五六岁跟着行军的,十岁的已经不是孩子了。”马背上的人冷酷的近乎冷血的勾起唇角。
孩子们很快被士兵抓了过来,顿时一群追出来的女人哭声漫天……
“大人,还有一个孩子躺在床上,军医瞧过了是受过重伤,还没有醒。”士兵说道。
“这种事情不必和我汇报,我说了多少遍不能要的人带着是浪费粮食,清点一下人数,带走。”
“是。”
“不要,我不要去!我不要去!我不要去!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不去!啊啊啊啊!”
突然一个孩子发疯了似的大喊起来。
老村长一看便知道这孩子可能是被抓来的那一刻被吓疯了。
“大人,求您放过他吧……”
老村长的话没有说完,那个孩子突然失心疯一般冲向士兵咬住士兵的手。
那士兵本能反应抬起一鞭子狠狠的抽过去,那孩子一口鲜血喷出倒在地上一阵抽搐之后,再也动弹不得。
“我的孩子!孩子你怎么了!”女人冲了出来跪在那孩子面前大喊。
那孩子倒地后翻了翻白银,口中有鲜血流出来,蹬了两下腿后再无动静。
“死,他死了……”听到有人这么说。
村长踉跄的走过去,在那孩子鼻尖一探,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太紧张了,没有探到鼻息,他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那孩子的母亲哭的昏死过去。
顿时军队的人也慌了,他们应该是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
“带……带走那几个,给每户人家十两银子,我们快走。”领队的大人低声吩咐,有些晃神。
“我不要银子,你还我孩子!你还我孩子!”
“求求你了我们不要银子,你们别带走他们……求求你们了。”妇人们的哭喊声响彻天地。
孩子们的惨叫声,女人的哭喊声……交织于耳。
就在这时,一个灰白衣衫头戴幅巾的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
有那么一瞬间,众人都是沉默的。
浑身都在颤抖的林沉安走了出来,他强忍着愤恨,平静的看向军队的首领,对他说:“用我换这七个孩子。”
在那个领头愣了一下,随即笑的很大声,他正要开口要说话的时候,林沉安说道:“我会汉话、蒙语、回回语。”
领头的笑道:“会这些的我手下有一个,这种闲人一个就够了。”
其实当林沉安这么站出来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是觉得很好玩,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不一般。
林沉安见他接他的话了,便知道这个人是愿意和他商量的,至少他对他有那么一点好奇。
他知道他应该老老实实躲在茅坑里,管他们抓不抓走这些孩子……这样对他对秦涓都好,没有什么比和亲人在一起更幸福的事。
可是,他做不到。
这么做对不起十年寒窗苦读,对不起他所受的教育。
若站出来了,他也会是一个好舅舅,他才会配做秦涓的舅舅。
“我会冶炼之术,这个可以吗。”他平静的说完,而别人察觉不到的是他袖子里的手都在颤抖。
这才是他选择背井离乡亡命天涯的真正原因。
寻找姐姐,不必加入到商队,他需要的是掩人耳目,况且在商队里他用的不是林沉安这个本名。
蒙古灭金之后,蒙人治理河西,他被新来的大官盯上了,他才选择离开家乡。
林家研究冶炼之术已逾三代人,他们能造出一种更为坚硬,消耗矿石更少的“白铁”。
林家造铁是因生计也是因兴趣,并不想为官府所用,那样只会大规模用于军事,会死更多的人。
他不愿意,于是只能逃离注意他的人的视线。
而今天,他竟然把自己的底细交代了……
果然,他看到领头的大人眼里闪过一道精光。
许久之后,领头吩咐他手下的士兵:“把孩子们放了。”
“你,跟我们走。”他看向林沉安沉声道。
“你给我一点时间我和村长说几句。”林沉安的心开始隐隐作痛。
“你快去。”领头的难得好脾气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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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沉安对村长说:“木塔儿村长,如果我的外甥醒过来了,请你告诉他,他的舅舅很爱很爱他……舅舅不是一个伟大的人,也不想做什么伟人,只是舅舅不想看着六七个才十岁大的孩子被抓走……舅舅既然出现在这里,看到了这一幕就做不到,看着这些孩子被抓走。”
木塔儿村子抹着眼泪说道:“我会一字一句交代给你外甥的……”
“这是我的全部家当,你们留一半,还有一半就给我外甥吧……”他将他的包袱交到村长手中。
“我们不要你们的东西这些都留给你的外甥吧,你救了我们全村,我们感激你还来不及呢,孩子们会记住你的,你的外甥一定会好好的,呜呜呜……”老人哭的像一个孩子。
林沉安看了一眼秦涓房间的窗户转身走了,他害怕,他害怕他没有勇气离开……
领头的大人盯着这个儒雅秀气的男人看了许久。
在他看来汉人男子很奇怪,明明不是高壮的身姿,为何会有一股谁都不惧怕的勇气。
或许,是内心强大吧。
*
秦涓醒来是这一日的深夜,刚睁开眼时眼前是漆黑一片,宛若阿鼻地狱一般……
他真的以为自己死去了,却又陡然看到洒在窗前的月光。
地狱里也会有月光吗?
他如此想,却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怎么躺在被子里,还有胸腔很疼……死人也会有知觉吗?
他想坐起来,看看自己是不是变成了鬼魂,这一坐起来,额头正好碰到了悬挂在头顶的铃铛……
“叮铃铃……叮铃铃……”
地府可真有意思,这是黑白无常的配件吧?叫什么来着?锁魂铃?
好像是这么一个名字。
“……咳咳。”他试着发出声音,原来自己还能说话啊。
这么一想做鬼也不错……
听到了铃声,老村长夫妇便起床了,现在是四更天,他们就是担心这孩子突然醒了,才在他的头顶悬挂了铃铛。
秦涓也听到了脚步声,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毕竟这个环境太像地府了……阴森森的。
当村长夫妇提着灯盏进来,秦涓眼睛眨巴了两下,映照在灯光中的是两张皱巴巴的脸,而且脸上的神情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
秦涓迟疑了一下,才开始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