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一开始万溪认为宋人狡黠多诡的原因,因为出师不利,他刚好做商队发家就遇上了这么一个强敌,甚至大斡耳朵一半的买卖都被这个倾九幽占了。
万溪算过,不出三年这个倾九幽能把大斡耳朵城内所有商帮归入她的名下,就因为这个,他很快去找了博博怒,他想借纥颜氏之手,打压这个倾九幽,最好能将倾九幽赶出草原。
没有想到他刚让人传话给博博怒,当日就得到了回信,博博怒答应了。
斡难河三大大恶,本来谁也瞧不上谁,尤其万溪压根瞧不上博博怒和曰曰,但是就是这一次,万溪也意识到这个博博怒有可能也是装的……
毕竟博博怒在大事面前并不含糊。
纥颜氏接手了大部分的集市、茶市、以武力入驻将大的钱庄和当铺,倾九幽想发展壮大的势头被打压下去,直至后来,倾九幽隐匿了。
斡难河南北往来的商队似乎是很快遗忘了这个名字。
直到偶然有人说那别枝的家主帮倾九幽打通了克烈部及汪古部的商市,直到倾九幽后来去了西夏故地建立起无数的商帮。
一个手握漠南漠北半数以上经贸的商帮势力诞生了。
再后来,这个名字,也从未出现过。她也许换过许多的身份,她也许曾远走漠北。
她也许曾和传说中那样,用刀抵过博博怒的脖子,而后扔了刀,单骑而去,放弃了她曾经打下丰功的大斡耳朵。
也许她曾去过帕米尔,也去过撒马尔干和西边的基辅城。
可现在,她只留给她的商帮六个字:中兴府,倾九幽。
中兴府就是她的先祖的故乡,长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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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用六个字,讲述了一个女子壮丽人生中的一抹柔情。
当万溪回过神来,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切的设想,昨夜就设想好的事情,他突然不想说了。
十二年前,他借博博怒之手将倾九幽赶出大斡耳朵。
十二年间,偶尔听到有人说起掌管西夏故地那一块的商帮帮主是个女子时,也不曾想过是不是倾九幽。
就像这个女子已经被他驱逐,远离了草原,不会再出现一样。
他之一生,从决断到杀伐,从市井到朝野,从落魄贵族到士大夫……
他从未否认过自己的阴狠,也从未后悔做任何事。
天下间的悲欢,仿佛与他无关,他想要的不过是流芳百世的名声,和一个一统的盛世。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事开太平,这不只是张载的理想,这也是所有士大夫的理想。
男儿志在高远,生在市井之中的落魄贵族,从契丹到蒙,他和曰曰一样经历过多次的过继,他笑话曰曰的时候,也会想起那个曾经的自己。
苦难的童年,永远追不上的母亲的步伐,和母亲一年之中偶尔那么一次的温柔。
回头想想那别枝比他幸福多了,他儿时只羡慕那别枝,双亲健在,严父慈母,连那别府上的奴仆脸上都常带着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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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青年唤了万溪两声。
万溪看向他:“让倾九幽过来见我,我和他谈一笔买卖。”
青年显而易见的愣了一下:“大人,我们当家从四年前起就没有再见过外人了。您谈什么生意,我们可以……”
“你去跟她说,大斡耳朵城故人。”万溪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青年脸上的神情已经变了,他满意的勾起唇角。
青年:“您等我三日。”
万溪:“无妨,三日后你若没带人来,我每隔一日杀他们一个,直到杀光为止。”
青年的额头上渗出汗水,点点头,转身离开林子。
万溪恐怕自己都不清楚为何一定要见倾九幽一面,说不上来,就是想知道这个倾九幽到底是何模样。
或者说,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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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的夜里,万溪等到了商帮的人去而复返。
这一日,秦涓又不被允许接见,一切交给万溪后他便回营去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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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帮的人骑马进林子,至篝火处停下。
万溪一身月牙白的编线袍,比士兵们的要长一点,他的袍子过膝,戴着雪顶的大帽,风流眉目在阴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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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出现的时候,一身深紫色长袍,戴着斗笠,当她取下斗笠看向万溪的时候。
万溪看到的是一张二十岁上下的脸,皮肤雪白,眉目秀丽如画。
她应该有二十七八了,再年轻一点也有二十五六。
一张脸却看不出本来的年纪。
万溪看向她,眉目含笑,他想,很显然,倾九幽以为大斡耳朵的故人是那别氏才对。
可惜,叫她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