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兄长在身旁,但这里的阴郁而封闭的环境显然还是影响到了小孩的情绪。辛苦把小孩哄好之后,木白只能连夜调整了一下接下来的生活节奏。
于是,翌日,照例在巡逻时候想要来和木白讨论佛经的小吏惊愕的发现,今天的木小师傅并未打坐念禅,而是取稻草编了一支硬笔,就着一缕天光开始教小孩识字了。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小孩儿嫩嫩的小嗓音在冰冷又肃杀的牢房内响起,他的目光追随着这根简陋的“教鞭”,一个个吐出的字连接成句,他识字不多,却也听过这开头几句,正是汉族的启蒙文——《千字文》。
娃儿念一句,便由他那兄长给他解释其中意味。
木小师傅并不因弟弟年幼便几多敷衍,反而说得妙趣横生,尤其是说到“剑号巨阙”时,更是来劲地将春秋末期越国的铸剑技术夸了又夸。
什么削铁如泥啊,锋芒逼人啊,兵不血刃都出来了,听得木文小嘴微张,小米牙都露出来了,两个圆眼睛里满是崇拜和向往。
小吏不知不觉也听得有些入神,等他察觉时,自己已经捧着四个饼子站到牢房门口听了许久的故事,此举引得两个小孩都扭头看着他。
小吏觉得有些尴尬,他期期艾艾地将饼子从送饭口塞进去,扭捏又迟疑地说道:“木小师傅,咱,咱能跟着一起听故事不?”
“可以啊!”正在兴头上的木白一拍大腿,热情欢迎新人加入他猛吹越国铸造工艺的行列。他甚至还挥动小“教鞭”给人画了地图,美滋滋地讲解当年的吴越春秋争霸,说得两个不知道这段历史的人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这般大动静自然也能被边上的人听到,不一会儿,隔壁监牢里头的一个老叟便连连拍打栏杆表示抗议。老人的一口汉话音调古怪,似乎因为长久没有说话,声音更是听起来十分僵硬,但好歹能大概分辨出他说了什么。
“越国纵有神兵利器,也有治世之才得天相助,以三千越甲可吞吴百万雄兵,但那又如何?”
“他越国最终不也是灭在了自己人手上?”
“求才之时千好万好,待到事平,全数清算,功臣、谋臣、良臣、定鼎之才还是谋逆之贼,不都在一语之间?”老叟含含糊糊地念叨着,说到最后居然唱了起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自古至今,不变,不变啊!”
“行了,你个疯老头快闭嘴吧。”闻声赶来的另一个小吏用棍子敲了敲他的牢门警告道。见这老头还要嚎,那小吏便顺手拿起放饭口的饼子往他嘴里一塞,世界顿时都安静了。
“别理他!”站在木白牢门前的小吏摆了摆手,看着似乎受到惊吓的两个小孩安抚道,“那老头是一个老书生,自称是前宋遗民,祖先是被流放来的,据他说,是先人遇人不淑被陷害了。”
见木白转过头来看他,一双黑溜溜的圆眼睛在影影绰绰的日光下仿若闪着光,小吏以为他这是强忍被惊到的眼泪呢,于是压低了声音,语气也愈加温和:“别看他现在这模样,当年这老小子也是风光过的,还去大都做过官,可惜得罪了人,成了阶下囚,还连累了家人,一家子全都被流放了,据说路上遇着了山贼,就都没了。他这也是心里苦啊。”
他摇摇头,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下脑袋的位置:“他这是当年有几个兄弟帮他说了情,死罪逃了,但一辈子都得待在里面。但要我说,还不如陪着家眷一起走了得了。”
木白一愣,刚要说话便觉手心一凉,将自己的小爪子塞进兄长手心的木小文看过来的眼神里满是不安。
“阿兄,如果念书当官会危及家人的话,文儿,文儿不念书了好不好?”
孩子说不想学习,遇着这样的情况,一般家长肯定肚子里一包气,火爆一点的可能已经抄起了拖鞋,但是放在木白这儿……
很巧,木白也是一个对学习文化课没什么热情的家长,所以在孩子这么随口一句之后他立刻顺势接下来:“那你要不要跟阿兄学习武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