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太宰治少有的出现在厨房里,拿着菜刀,对准一个苹果小心翼翼的剥皮,然而还是不小心切到了手指。
“嘶,疼!”他纠结的含住被削掉一块皮的部位,嘴巴里含糊道:“养一个人好麻烦啊,这么说来,森医生养了这么久的我也是挺不容易的,啊,下次对他好点儿吧,不叫他秃顶大叔了。”
然后再次认真的把一些可以用来补充营养物质的蔬菜水果切碎成恰到好处的大小,然后丢到榨汁机中。
因为养了一个比自己还娇气的人,太宰不得不拿起医书,恶补和梦鸠的虚弱有关的各种内容,在弄清楚梦鸠疲弱的内脏难以处理物质之后,他开始亲手给梦鸠提供每天的一日三餐。
没错。
太宰治亲手做的。
也许这种待遇只是暂时的,属于明摆着的一时兴起,但就目前而言,少年在好好的充当着“饲主”的角色。
在把今天的果汁放在梦鸠面前时,太宰治下意识去看少年的表情。
与此同时,病床上的梦鸠也看向了他。
少年时期的太宰治五官精秀美,良好的家世教养促成了他干净清透的气质,不像是成年后,风流多情的混迹在女人中间,备受怜爱的同时,诱惑着女性飞蛾扑火般的与其共情也成功消去了少年时的纯粹。
如今的太宰治虽然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危险,但却像是一颗在黑暗中闪烁的明珠。
明明自身就是最黑暗的色彩,但在有心人眼中始终是最美丽的那一个。
梦鸠拿起果汁,一口一口喝下去,这次他没有再吐出胃里所有没消化的食物残渣,放下杯子,平静的道了声谢。
太宰治似乎满意的翘起了嘴角。
养鸟已经养了一个多月,太宰渐渐也习惯了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
平心而论,不管这名少年有多么特别,他那副身体都是极大的拖累。
为此,太宰治不止一次的出现在他的床边。
蹲在地上,两只手扒在床边,露出一对黑黝黝的眼珠和软绵绵的头发。
梦鸠:“?”
太宰治:“好无聊啊!”
梦鸠:“……”
太宰治皱眉:“我说我很无聊!”
梦鸠歪头:“?”
“呜哇,这个表情简直在说,你无聊来烦我做什么?”太宰治面无表情的吐槽了一句,然后不顾梦鸠虚弱的病体,一个用力扑上他的床开始打滚,“你是我养的,哪怕是宠物这个时候也该知道来讨好主人了吧?结果你那是什么态度!”
梦鸠无辜道:“我没这么想。”
太宰治:“我不信!”
“……”
“听到没有,我说我不信!”太宰治故意在他面前充满挑衅意味的说道,梦鸠静静的看着人,然后伸出一根手指,用力戳上他的头,“不要来烦我养病。”
“……”太宰治一下子失去力气,大受打击的躺在他身旁,安详而灰暗的道:“啊,被嫌弃了,被自己养的人类嫌弃啦!我还是去死吧,这个世界太无情啦……”
梦鸠不得不用手抓住这个嚷嚷着要去投河自尽的家伙,明明两个人一直是心知肚明的,只要太宰用力,现在的梦鸠根本控制不住他,可是他们两个谁都没有停止这种缺乏必要性的“打闹”。
有时这种行为会进一步,就好像太宰治多出了一个“朋友”。
朋友?
真是有趣的词儿。
仿佛随时就会被背叛了一样。
森鸥外对此并不制止,好像喜闻乐见往后的发展一样观察着。
耐心的成年人总比单纯无忧的少年多出许多复杂的心思,偏偏在他没有行动起来之前,这种行为就是无害的。
逐渐的,太宰治开始不避着梦鸠去看那些可以调养他身体的书籍。
梦鸠偶尔会拿起一本太宰治放在床侧的日文书读起来。
太宰这时就会特别欠的问:“你居然认识字吗!”
梦鸠这时已经习惯了少年宰的皮,以及他的嘴,并不为此动怒的回复道:“为什么在你眼里我仿佛是个智障呢?”
“在我眼里大多数人都属于弱智级别,但你姑且是个例外,”太宰治对于这个结论好像很自豪,不过他马上拉回了正题,“啊呀,我可不是在胡说,贫民区出身的人基本上都是文盲,识字最起码也是能满足温饱的下等人才能享受的特权,至于那些连下一顿饭在哪里都不知道,活的朝不保夕的野狗,你觉得他们有识字的余裕吗?”
梦鸠放下纸质的书籍,默默看向不知为何笑得十分讽刺的少年。
顿了顿,他道:“好丑。”
太宰治的脸一下子垮下来。
最讨厌梦鸠这种总说实话的个性!
之后又是少年人不依不饶的时间,不过这十分美好不是吗?
轻松愉快的时光总是渡过的飞快,转眼间,寒冬降临。
太宰围着长长的围巾从门外走进来,嘴里吐出白气,身上落满了雪花,他在门口用力跺脚,把那些积雪抖落才摘下脖子上的细绒围巾,带着一身寒气跑到梦鸠用来休息的地方。
他刚一掀开帘子,屋子里的热气顿时令他发出满足的喟叹。
“我就知道梦鸠在的地方绝对是森先生这里最暖和的地方!”
其实是森鸥外怕自己的病人就这么死了,主动为梦鸠提供了诸如被炉之类的取暖设施。
而且最近梦鸠因为天气寒冷病情恶化,地面上还摆放了两台取暖器,以至于梦鸠在的地方,屋子里的气温宛若夏春。
这也就能想象,为什么刚从外面回来的太宰会第一时间直奔梦鸠所在,不为什么,对自己好一点儿而已。
梦鸠默默的看着太宰一边儿把大衣,外套统统脱掉,穿着薄薄的衬衫缩到自己的被窝里。
不小心碰到他,他还会被太宰身上的寒意冻上一下。
梦鸠不由嫌弃道:“离我远点儿,你太凉了。”
太宰治:“……”
为什么我养的人类总是热衷于欺负我呢?
这名刚过完十三岁生日的少年百思不解。
不过他很快就把这时的纠结抛诸脑后,幸福的沉浸在梦鸠被窝的暖意里面。
梦鸠:“……”
好想把这个人踢出去啊。
不过……算了。
拿起桌面上用来打发时间的书籍,看眼盘子里堆放的摆设意义大于食用意义的橘子,想了想,他放下书,拿起堆放在最顶上的那一个,一点一点剥下柔软的表皮。
太宰治在被窝里安详的张开嘴。
“啊——!”
下一刻,梦鸠手里的橘子瓣就被塞到他的嘴里。
“唔唔……唔唔……啊——!”
一个敢喂,一个敢吃,梦鸠手里的橘子瓣很快就被吃干净了。
此时,太宰治的表情越发安详。
注视着这一幕的森鸥外却露出无法描述的复杂表情,在梦鸠若有所觉的看过来时,他如长辈一般无奈的劝告道:“不要太纵容太宰了,本身就不是多么健全的孩子。”
太宰治在被窝里哼哼唧唧,朝森医生丢了记白眼。
梦鸠漫不经心的应声,但是一看就是没有听进去的样子。
森鸥外如同老父亲一样叹了口气,对手底下的两个少年尽是无可奈何的情绪。
太宰治最近好像已经习惯身旁多出个人来,但是他心里具体是怎样想的,森先生自己也摸不准,基本上属于走一步看一步。
然而外面的世界不会一直这么安稳。
雪落下之后,横滨这座流淌着黑色血液的城市出现了大量死亡。
一如太宰治所说的,贫民街道多的是不知道下一顿在哪里的杂碎,他们连下等人都够不上,只是一群等不到春天到来就会死去的虫豕。
可也正是这些虫子般的人类,在找不到一丁点食物的街道上竭力求生。
大雪纷飞之下,太宰每次出去都能看见茫然无措的倒在雪地中冻死的人。
这些没有未来的人就这样将自己的生命终结在了雪下,城市却在大雪的包围下银装素裹,美丽的看不出一丝丑陋的模样。
回到森医生的小屋。
梦鸠刚喝完今天的早饭,是水果汁哟!
嘴里还残留着果汁甜甜的味道,太宰就默不吭声的走进来,然后重重的一倒,“撞”上他的后背。
梦鸠脸色白了白,但没什么反应,手中的书籍换了新的封面,几近透明的指尖轻巧的翻过一页,太宰听见他问道:“心情不好?”
太宰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挂起虚假的笑容,初步有了未来太宰嘲讽世人的模样。
“我看起来像是心情不好的样子?”
这个时候就不要指望梦鸠说什么“不是吗?”“也许吧”诸如此类的敷衍,他很果断的给予肯定。
“你快把我很不高兴,快来安慰我写到脸上啦,还指望我看不见吗?”
“青瑛……”
“嗯。”
“我有没有说过你这样很讨厌?”
“你说过,不止一次。”
“那你为什么还不改!!!”
太宰一脸,啊,我死了,啊,我为什么要认识这么一个人,以及……好烦啊,这个人为什么就不能哄哄我呢的烦躁。
梦鸠慢吞吞的伸出手,揉揉肩膀上的卷毛。
“我可以听你说。”
太宰治扁扁嘴:“可是我不想说,说出来会连你的心情也变坏。”他从梦鸠身上起开,趴上软乎乎的棉被,白色的衬衫趁机落入梦鸠眼底。
在灯光的照射中变得略微透明的轻薄衣衫底下,单薄的身体异常消瘦,不像是梦鸠这种被迫的营养不良,而是这个人压根不怎么重视身体所表现出来的各种需求。
简单说,就是这个人从不好好吃饭,饮食这一人类生存必要的欲望,他从来爱搭不理,任性的厉害。
梦鸠也注意到这一点儿,皱着眉头伸出手在他后背上摩挲,太宰治痒得在他身上躲来躲去,最后还是被他按住,好好量了一下身段。
测量结束,太宰一脸被榨干的摊平。
梦鸠拍拍这货的后腰,就在手边,不拍白不拍,他起码没有打上这货的屁股,对一个不省心的熊孩子,大妖足够温柔了。
“胃疼多久了?”
太宰治:“……好烦啊,你为什么要学森先生?”
每次他胃疼的时候森先生都是这么一副看不懂事的孩子的表情,超讨人厌的!
二十七
对许多人来说,横滨的冬天都是残酷的。
天空上零落的洁白雪花,不论多么美好,都是夺走他们生命的罪魁祸首。
每次从外面回来,太宰治都会郁闷的缩到梦鸠那里。
而身为太宰治老师的森鸥外一直没有发表看法,就这样任由自己的学生独自纠结。
对此,梦鸠给出的评价是——“恶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