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滴溜溜的大眼睛一转,吴悠悠当场扯了个谎——她并不认识齐恒,她纯粹是蒙的!在来向齐恒道谢之前,她问过家里的伙计,知晓了救命恩人的姓名。这胡家的房子这么小,估计也没住几个人,她就随口叫了一声“阿恒”,谁知道居然还让她给蒙对了!
寻常道来,张幼铭肯定是不相信吴悠悠的这个解释的。
但是吴悠悠就是一副十分笃定的模样,三言两语的,居然也把张幼铭给说信了!
一时间也揪不出吴悠悠的破绽,张幼铭姑且不和自家妹子讨论这个问题了。
他开始烦恼起来:“这个齐恒不收我们家的谢礼……这可该怎么办呐?!总不能一直欠着他这个人情吧?!这不是我们老张家的行事风格!”
说完这一句,张幼铭看向自家幼妹,抱怨她道:“幼徽!都怪你!要是咱们不回来这么早,再在他齐家磨一阵子,这个齐恒肯定就守不住,接受我们的谢礼了!”
——要是齐恒就这么收了你们的谢礼,我日后还怎么寻由头来找他?!
吴悠悠在心里默默地吐槽了一句,倒也没明说,挪着屁股坐到张幼铭身旁,勾住他的胳膊,憨厚可亲地笑道:“哥!这个你就别操心了!咱们家的这个人情,我一定会还上的!”
“当真?”
张幼铭一脸狐疑。
“当真!”
吴悠悠态度坚决。
当铺的事情多,张幼铭平日里就忙得脚不沾地的,现在听到吴悠悠说这个人情她来还,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那成。你也是十二岁的人了,是该帮哥哥做点儿事情了。我们欠齐家的这个人情,就你来还罢。”
兄妹俩一言为定。
六年后,张幼铭回想起当年与自家妹子在马车上的这一番对话,真的是肠子都悔青了。
要是他当初不答应幼徽让幼徽亲自去还齐恒的这个人情,哪还有后面这么多糟心事?!
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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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家,张幼铭马上就回当铺去了。
吴悠悠忙将那带路的伙计叫来,问他齐恒的事情。
姑娘问话,伙计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没一会儿就像竹筒倒豆子一般,将齐家的底给吴悠悠透了个干干净净。
听完伙计的话,吴悠悠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虽然吴悠悠知道天帝对凌恒太子不好,但是她万万没想到,天帝竟然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如此狠心!
齐恒的命很苦。他是个遗腹子,父亲死于战乱。母亲在生他的时候难产,元气大伤。齐母身体不好,无法出去赚钱养家。孤儿寡母两个,就靠齐夫微弱的抚恤金以及左邻右舍的施舍生存。
屋漏偏逢连夜雨。在齐恒五岁的时候,齐母又患上了痨病,浑身无力,终日咳嗽不止。齐家连吃饭都是个问题,更别说买药了。无药医治,齐母一病不起,几近瘫痪。小小年纪的齐恒被生活所迫,不得不担起养家糊口的重负。
年纪尚幼时,齐恒就去左邻右舍帮工,赚一日三餐。待年纪大些,识得几个字了,齐恒就在家中帮人抄书誉字,赚取一些微弱的薪水。
因为齐母身边离不得人,所以齐恒不得离家太远太久,可供他选择的工作就少了许多。
但他还是尽其所能地赚钱、省吃俭用,给母亲买药治病。
母子俩就这般相依为命,艰难而顽强地活到了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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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了十五岁的齐恒的遭遇,吴悠悠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虽然伙计没有提及,但是吴悠悠能想象得到齐恒这十五年来遭遇的那些欺负和折辱。
畏强凌弱是人的劣性之一,在充满了三道九流的市井之中,那些腌臜的人还不知道会如何为难齐恒!
凌恒太子是九重天上的储君,身份尊贵,万众敬仰。
而在这凡世间,是个人都能欺辱他,是个人都能将他踩在脚下……
吴悠悠知道,比之生活上的困顿,精神上的折辱会令齐恒更加难过。
可就在这样卑劣的环境之中,齐恒没有长歪。
今日一见,转世到齐恒身上的凌恒太子还是和吴悠悠记忆中的他一模一样——骄傲、自持。
像是冰山上的雪莲,不容玷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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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了齐恒的处境之后,吴悠悠开始谋划起来。
吴悠悠也不着急着马上和齐恒认识。她先让张家的伙计去把齐恒的日常生活规律给摸了个一清二楚,再根据齐恒的实际情况,进行合理的安排。
这一系列的准备,吴悠悠花了八天。
在第九天的早上,吴悠悠早早地起床,梳妆打扮好,带上昨天晚上买好的烟波楼的点心,坐着马车去了齐家。
齐恒早上起来做好早饭同齐母一道儿吃过之后,会去临街的字画铺子帮忙,赚些微薄薪水。
吴悠悠打算趁着齐恒不在家,先行认识齐母,然后再藉由齐母接近齐恒,进而推倒,呃不,把他追到手!
想到这里,吴悠悠简直要为自己这天衣无缝的计谋给倾倒了!
我的计谋简直是太完美了!
滴水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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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恒和张幼徽生在一个太平的时代。百姓们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人们不用太过担心家中的财产安全。
所以,齐恒出门的时候,只会将家里的门轻轻带上,以防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发生意外,隔壁的邻居多少还能照应一些。
这天,吴悠悠一大早地就来到齐家门外守着。亲眼看到齐恒出门后,吴悠悠又等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这才轻手轻脚地上前去,推开了齐家的大门。
“咿呀——”
腐朽的木门发出了迟钝的声响。
躺在里屋的齐母听到门响,问了一声:“是谁呀?”
“是我呢,齐大娘。”吴悠悠学着左邻右舍对齐母的称呼,叫了她一声,然后才做自我介绍,“我是前阵子让齐恒哥哥从水里救起来的那个张幼徽,永乐当铺大当家的张幼铭的亲妹妹。”
张家的永乐当铺在安乡县算是个大店了,更何况那日张幼铭带着好几个伙计大张旗鼓地前来齐家道谢,所以齐母对张家兄妹俩有印象。
“啊,原来是张家的小姑娘!请进、请进!”齐母热情地招呼吴悠悠道,“但是你来得不太巧,阿恒刚刚出门去。”
听到齐母这么说,吴悠悠忍不住OS——不不不,完全没有不巧!我这不是专门挑齐恒不在家的时候上门来的么~
如是想着,吴悠悠拎着装满了烟波楼点心的食盒,快步进了齐母的屋子:“齐恒哥哥不在家也没关系~~我这一趟原本就是要来探望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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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齐恒忙完了。
齐恒回到家中,看到母亲满面春风地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一碗茶细细地品着,床边的高凳上放着一只精美的食盒,不由得一怔。
“恒儿,你回来了。”
齐母笑吟吟地向齐恒打招呼。
齐恒快步走上前去:“阿娘,方才是谁来看您了?”
说着,齐恒看到了那食盒上贴着的“烟波楼”的贴条。将食盒的盖子揭开一看,里面盛了许多模样精致的点心,看着就令人胃口大开。
“方才是幼徽来看我了。”齐母给儿子解答道,“这些点心,还有我喝的茶,都是她拿来的。”
看到齐恒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齐母反应过来,忙又解释道:“幼徽就是前阵子你从水里救起来的那个小姑娘!刚刚我还留她呢!可是她说怕你见着她不高兴,所以赶在你归家之前就离开了。”
齐母的话说得齐恒又是一愣。
好半晌,齐恒才挤出一句话来:“娘,咱们以后……就别同他们张家来往了,省得别人又在背后议论我们母子俩的不是。”
听到齐恒这么说,齐母忍不住长叹了一声:“恒儿,你就是太骄傲了,所以受不得旁人的非议。娘虽然足不出户,但是也听闻过张大当家的名声。在我们安乡县,张大当家可是远近闻名的古道热肠。虽然外面都传张大当家的亲妹子骄纵,但今日一见,我倒是觉得这个张幼徽和她哥哥一般,是个热心肠!她可是陪我说了一早上的话呢!她还说了,明日一早也过来!”
说到这儿,齐母不由得伤感起来:“恒儿,娘日日躺在这床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可真真是闷坏了。好不容易有个人愿意来陪娘说说话、解解闷,你就别拦着人家,不让她来了。”
齐母的话说得如此恳切,齐恒一时无言以对。
低头思忖半晌,齐恒最后还是妥协了。
“既然阿娘喜欢她……那就和她来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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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吴悠悠如约前往齐家同齐母会面。
这一次,吴悠悠带的是乌鸡参汤和水果。
和昨日一般,吴悠悠陪齐母说了好一会儿话,然后赶在齐恒回家之前离开了。
走时,还顺手带走了齐母的药方。
第三天,吴悠悠不仅带来熬得软糯鲜香的瑶柱虾干粥,还带来了十多副药。
这些药,都是按照齐母的那个药方给抓的。
这天齐恒回到家,一进屋就闻到了浓浓的药味。
原来,吴悠悠一来到齐家就把药给煎上了,齐恒回到之时,药正好煎够一个时辰,可以端上来给齐母喝了。
…………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
一转眼,吴悠悠也连续十三天到齐家来拜访了。
可是她和齐恒从来都没有碰到过。
每次齐恒做完工回到家,看到的只有母亲脸上开心的笑容,还有家里莫名多出来的东西。
吴悠悠就像是田螺姑娘,默不作声地为齐家做了很多事情。
虽然齐恒没有在家里见到过吴悠悠,但是……
他能感觉得到,她在这个家里,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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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母对吴悠悠的喜欢是溢于言表的。
试问谁会不喜欢这样一个模样清秀,性格活泼的小姑娘呢?
更何况齐母还卧病在床这么多年,儿子齐恒话又少,难得有这么个可爱的小丫头在跟前逗乐,她焉能不喜欢?
而吴悠悠对齐母的喜欢也随着时间的增长而增加。
一开始,吴悠悠的确是打着借助齐母的名号接近齐恒的主意。可同齐母多次交流之后,吴悠悠发现自己慢慢地喜欢上这个历经劫难却仍抱持积极向上的乐观心态的大姐姐了。
齐母原是书香门第之家的千金。在十四岁的时候,齐母的父亲因为支持的八皇子夺权失败,被削官抄家。
齐母的父亲兄弟皆被斩首,而家中女眷则被流放西北。
在流放的途中,齐母与家中姐妹们遇到了劫财劫色的匪徒。
亏得齐母运气不错,躲在草堆里避过了这一劫。
而她的姐妹们就没有这么幸运了。那些花骨朵一样的女孩子,和押运的官差们一起,死在了匪徒们的刀下。
齐母活下来了。她获得了自由,却也失去了一切。
重获自由的齐母一路往南,想回到熟悉南方,重新开始生活。
这一路上,齐母乞讨过、吃过餐馆倒在后门口的残羹冷炙,也在别人家帮佣过,养过鸡鸭,扫过马圈。
只要能有一口饭吃,齐母什么脏活累活都干。
那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大小姐,早就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后来,齐母在走到安乡的时候,遇到了齐恒的父亲。
齐父不过是个马夫,但是他是真心地心疼齐母,想要照顾她一辈子。
流离半生,齐母很累了。她想安定下来了。
于是,齐母嫁给了齐父。
夫妻俩十分恩爱。在成婚的第二年,齐母就怀上了齐恒。
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齐恒五个月的时候,齐父在给马儿套车辕的时候,被突然发狂的马儿一蹄子撅翻,然后被马儿乱蹄踩踏而死。
再往后,就是吴悠悠听说到的那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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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齐母的故事,吴悠悠除了说一句“敬佩万分”,再也找不到其他的词语来表达她的心情。
吴悠悠在听故事的时候,好几次将自己代入到当下的齐母身上,然后发现……要是她真的是齐母,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而且齐母在瘫痪之后,也没有寻死觅活,仍坚强地活着……
这论谁能不说一声“瑞思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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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母是书香世家出身,虽然在市井之中生活了许多年,但是骨子里还保留着读书人的风骨和傲气。
想来是早年受到了高级教育的缘故,齐母谈吐不凡,诗、书、礼、易、乐、春秋,无一不精。
正是这样的女子,才教得出齐恒这样傲骨铮铮的儿子罢。
吴悠悠如是想着,心中又萌生了新的念头——她要拜齐母为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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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悠悠拿定了拜师的主意,便在第十四天的早上早早起来,沐浴更衣焚香,再带上六礼束脩,驱车前往齐家。
马车来到幽长的胡同口停下来,吴悠悠捎上东西,准备下车步行。
通往齐家的这条小胡同,吴悠悠在这十几天已经走过很多遍了,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走完。
不过,这一天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吴悠悠才刚刚从马车上下来,就看到了那站在胡同口的西边,身形瘦削、腰背挺得笔直的少年。
看到这个身影,吴悠悠不由得一怔。
吴悠悠的脑海中莫名地浮现起了当年她在阎罗殿看到的那个悲凉的背影。
刚刚失去张幼徽的、凌恒太子的背影。
想到这里,吴悠悠就感觉到自己的心像是被针扎到了一般,狠狠地刺痛了一下。
与此同时,那瘦削却挺拔的少年看到了吴悠悠,迈腿阔步向她走来。
“姑娘……你就是城东永乐当铺的张幼徽罢?我是齐恒。”
作者有话要说:入V大吉!!感谢每一位支持正版的姑娘~!!亲亲mua~!!
然后明天(3号)的更新也是在0点,不知道能写多少……
再然后是2号的白天要修文,大家看到更新可以不用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