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杨羡鱼收到一面镜子。
据送来的人,也就是薛汐汐,说这面镜子是渡尘闭关前夕送来的。
镜子形状浑圆,边缘处以金玉相衔,雕刻出精美绝伦的莲花纹路,莲花花瓣以红色的宝石嵌入,光彩夺目,无端令杨羡鱼想起渡尘施展八苦幻境时,眼眸里那朵小小的莲花。
她对这面镜子爱不释手,边细细端详摩挲,边问薛汐汐道:“渡尘他还好吗?”
薛汐汐道:“已经闭关八天了,尚未出关。闭关前他托我把这镜子交给姑娘,还说如果顺利,此次闭关之后,他便能渡劫成佛,如果不顺利,也叫我们别去找他,生死有命,不必在意。”
杨羡鱼点了点头,又道:“司寒那边如何?”
“这姑娘不必担心,您跟尊上虽然已经不在魔界了,但是这五年来我们仨把魔界打理得好好的,只要尊上想,随时还能回来当魔尊。”
“不必了,”杨羡鱼垂眸笑了笑,“我相信你们。”
薛汐汐长叹一声,不同于五年前,那张稚嫩的娃娃脸已经逐渐染上了饱经风霜之感,眉目里还带着稍许疲惫:
“自从您和尊上隐居之后,这些年修仙界内斗得厉害,又没什么能担大任的人在,那位上官陵虽然天赋异禀,又成了苍澜宗掌门,可却痛恨极了魔族,一心只想着给自己的师尊报仇,好在他也算是个正人君子,并没有使些下流手段,亦或者与其他人拉帮结派,就想用自己的实力带领苍澜宗剿灭魔族。”
杨羡鱼道:“某种程度上,这也算是圆了他师尊的心愿了,想必苍澜宗在他手里,会变得更加强盛。”
薛汐汐苦笑一声:“苍澜宗变强了,苦的可就是我们魔族了。”
杨羡鱼拍了拍他的肩膀,挑眉笑道:“魔族彻底统一,阎厌实力疯涨,谁怕谁还不一定呢。”
“唉,可我厌倦极了仙魔之战,最终受苦受累的还是无辜百姓。”
“没有永远的太平,”杨羡鱼瞥了他一眼:“仙魔正如太极阴阳,阴阳相生相克,不死不休,纵然魔族不去伤害百姓,也会遭到修士的屠杀,而反过来亦是一样的。再者,就算是这天下太平无忧,也保不准什么时候又会诞生野心勃勃之人,妄图统治天下……欲望,执念,这都是纷争的根源。”
薛汐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沉默下来。他知道再询问下去也是无果,这是个无解的谜题。
杨羡鱼把镜子搁在梳妆台上,理了理鬓角青丝,挽袖开始整理起木屋来。
薛汐汐看她开始干起活来,环视了一圈不大的木屋,也帮着挽袖干活,边道:“尊上又出门了?”
杨羡鱼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不知道这次尊上又要给姑娘做什么山珍海味,也好给我尝尝鲜,”薛汐汐舔了舔唇,摸摸空荡荡的肚子:“我可是好不容易跟司寒和阎厌斗了大半天,才赢过他们,获得来看尊上的资格。”
闻言,杨羡鱼噗嗤笑出声,嗔怪道:“不至于吧,你们若想来,随时都可以。”
薛汐汐摇摇头,委委屈屈道:“有几次来得不妙,打扰了姑娘的兴致,惹恼了尊上,他便勒令我们必须来时告知一声,而且一次只能来一个,他可懒得做那么多人的饭。”
杨羡鱼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这能怪谁,你们先前每每来时我正与他卿卿我我……”
“哪有,”薛汐汐打断她,幽怨道:“你们无时无刻不在卿卿我我,哪个时间来都一样。”
“咳,”杨羡鱼脸一红,掩唇低咳了一声,正要转过脸,不知哪来的一束明亮似白昼的光,闪了她的眼。
杨羡鱼下意识闭上眼,再睁开时,视野里充斥着挥之不去的亮斑,她忍不住多眨了几下眼。
“杨姑娘,怎么了?”薛汐汐关切的声音传来。
“没事……”等缓和过来,杨羡鱼顺着刚刚被闪眼的方向看过去,发现正是她先前放在梳妆台上的镜子。
“这会儿阳光不强啊,又是在屋里……”杨羡鱼低声喃喃了一句。
不知为何,心底陡然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令她忍不住凑上前去,抬起手,再度触碰上那面镜子。
“这真的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吗?”
薛汐汐挠挠头:“应该是吧?渡尘交给我时并未明说这镜子是用来做什么的,只说交给姑娘,姑娘自会知道。我路上也仔细查看过,感觉除了比普通的镜子更漂亮些,也没什么分别。”
杨羡鱼蹙起眉,凝神又端详了一遍镜子,确实如薛汐汐所说,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
也许是她多想了。
杨羡鱼正欲收回目光,忽然又有寒芒折射入眼,这次她没有放过,迅速转脸捕捉,然而就在抬眼看清镜子的时候,忍不住瞳孔一缩。
原本只映出她一人的镜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团模糊不清的人形黑影,就站在她的背后。
起先她还以为是薛汐汐,可余光一扫,却发现薛汐汐站在她右侧的不远处,根本不在她身后。
薛汐汐迟疑道:“姑娘?”
杨羡鱼没有回应他,骤然转过身——
身后空无一人。
她心中的异样感愈来愈重,再度回头去看镜子。
这一次的镜子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杨羡鱼沉下心,一步步走近,将镜子拿在手里。
刚刚那诡谲一幕让杨羡鱼觉得这镜子像邪物,可以她对渡尘的了解,对方是绝对不可能送不干净的东西过来的。
所以……难道这镜子还有别的用处?只是她没发现?
鬼使神差地,她抬手抚摸上镜面。
这不碰不要紧,甫一触碰,就好似有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将她往镜中扯,根本无法抗拒。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杨羡鱼只来得及听到薛汐汐急促的呼喊声,并且顺便还在心里骂了一句:
“渡尘wǒ • cāo你大爷!”
……
身体的轻盈之感,以及经脉中所含的充沛灵力几乎让杨羡鱼以为自己在做梦。
再加上……
她从床上慢慢坐起来,打量了一眼屋中摆设,还有自己身边的侍女,穿着打扮,无一不告诉她,自己回到杨府中。
她心中奇怪,随手运转了一下灵力,慢慢找回五年前的手感,顺嘴问道:“小红,姑爷呢?”
“姑爷?”名唤小红的侍女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笑眯了眼睛道:“姑爷今日去与那魔头萧清明决斗去了。小姐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过您今日怎么忽然想起改口称呼啦,若是叫姑爷听见了,肯定心中欢喜。”
杨羡鱼扬起脸,面色古怪地看着她:“你口中的姑爷……是谁?”
小红眨眨眼,满脸困惑道:“小姐您在说什么?姑爷不是上官公子吗?”
果然!这一切都太不对劲了!!
暂且不提她废去的修为是怎么回来的,姑爷是上官陵?到底是她傻了还是这群侍女傻了?还有和萧清明决斗也是……这一切听着,怎么那么像上一世所发生的事情?
杨羡鱼果断翻身下床,自顾自拿起衣服穿好,边穿边又问道:
“小红,本小姐今年多大了?”
小红更加困惑,但还是乖乖回答道:“回小姐,您今年二十有六了。”
“嚯,好老。”杨羡鱼惊叹一声:“不对,二十六岁……”
这不就是上官陵和萧清明第九百九十九次决斗的那年吗?
萧清明自杀还把她撞死了来着。
按照小红的话来说,应该就发生在今天。
“不行,我得去拦着萧清明寻死。”杨羡鱼口中念念有词,匆匆打理好自己,抬脚就往门迈去。
她这副样子落在其他侍女眼里,简直就是神色异常又诡异,面面相觑之余又不敢拦她。
可等走到门口时,杨羡鱼抬起的脚却忽然慢了下来,最终停在地上。
原因无他,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重新运转起身体里庞大的灵力,感受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真实感,蓦地,有点困惑。
她为什么又重新回到了第一世呢?她不是已经死了,然后回到了萧清明的儿时,并且经历种种最终与他情定终生了吗?
还是说……那些发生过的事情,就只是她的一场梦?
正确的时间应该是当下才对,是她正要去围观上官陵和萧清明决斗的此时此刻?
她倚在门边细细想了须臾,才终于想起,似乎在来到这里时,自己触碰到渡尘给的镜子。眼前这一切,恐怕就是那面镜子所导致的。
所以……这是幻境吗?还是她真的回到了第一世?
忖度无果,这似乎是一个只有渡尘亲自出现才能解答的问题。
杨羡鱼摇摇头,思来想去,决定还是要去救萧清明。无论是不是幻境,她都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她改换一袭红衣,重新戴上斗笠面纱,和过去一样来到两人决斗的地方。
路过瓜子摊时,她的脚步顿了顿。
这一趟是来救人的,可不是来嗑瓜子的,克制点!杨羡鱼!
然而刚走出两三步,最终停了下来,头一扭,又重新站在瓜子摊前……
熙熙攘攘的人堆围成一个圈,腾出圈中空旷的草地,随着一道利落的弧线划过天际,萧清明的身影直直飞了出去,人群骤然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然而刚喝彩到一半,只见一绯红身影快如闪电,飞至半空,迅速逼近萧清明,抱起他就跑,几个呼吸间就没影了。
鉴于那身影实在是太快了,众人压根就没有看清,而上官陵也是愣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反应过来,转头一看,附近的五位魔将还在,也都是一脸呆滞,那么劫走萧清明的人是……?
他总觉得那身影有些眼熟,但匆匆一瞥,实在是没有看清,便走到五魔将面前,试探着问道:
“刚刚那个……是你们派来的人?”
先回神的是司寒,倏地将脸转向他,上官陵甚至能感觉到他黑缎之下灼灼的目光。
司寒沉声道:
“我还要问你呢,你莫非是因为打不过我家尊上,便派了什么人……”
他没有再接着说下去,然而那意思不言而喻。
上官陵皱了皱眉:“不是我,我虽想胜过萧清明,却也懂得坦坦荡荡,问心无愧的赢,何至于用些不入流的手段。”
顿了顿,又喃喃道:“可如果不是你,也不是我,那……”
几人对视一眼,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忙朝着身影消失的方向追过去。
杨羡鱼怀中横抱萧清明,从人堆里溜出来,心里美滋滋,简直乐开了花。
“你是谁?”
冰冷刺骨的视线停在那层薄薄的面纱上,似要将她看穿,狭长的红眸里闪过一丝危险。
杨羡鱼低头,看着那张俊美而精致的容颜,只是比起往日温柔,看她的眼神既陌生又冷漠,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这是魔尊时期的萧清明,那双红眼睛真是久违的熟悉。
她忍不住嘴一咧,傻笑出声:
“我是你娘子。”
清脆的女子声音隔着面纱传来,笑音如黄莺啼啭,萧清明微微一怔,脑子忽然一片空白,好半晌才回了神,白皙的脸庞染上薄红,低低呵斥道:
“胡闹!快放我下来。”
“别乱动,”杨羡鱼将他抱得更紧了,同时脸上可怜兮兮地卖惨道:“我的力气只有这么大,你若是再乱动,我一不留神伤了腰怎么办?”
“哼,关我何事。”萧清明冷下声音,但挣扎的动作却明显有减弱之势。
杨羡鱼注意到了,唇边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随着她的手臂收紧,萧清明的肘部蓦地碰到了某些柔软的地方,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什么,脸一下子变得通红,顿时更加老实了,一动也不敢动。
“刚刚接住你的时候,我就点了你的穴,这会儿你的魔气应该运转不了了,乖乖的别动,等到了地方,我就把你放下来。”
“你要带我去哪里?”萧清明蹙起眉。
被人以这种羞耻的姿势抱着,实在有损他的尊严,这女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又为什么要将他从决斗里劫走。
“去了你就知道了。”
等到了某个山清水秀之地,杨羡鱼才停下脚步,将萧清明放了下来。
某魔族甫一落地,便和她拉开了一段距离,玄衣蹁跹,衣袂猎猎,三千青丝散落张扬,划过那张倨傲而淡漠的脸。
“你到底是谁?”
杨羡鱼笑了笑,一把扯下面纱,朝他眨眨眼。
随着精致的容颜全部展现,萧清明的红瞳微微一缩,旋即注入进一丝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