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下首,是一位五官与他有些许相似的人,是与他有亲缘关系的亲王赞松。
“王,鹰加迩没了消息,我们还要继续派人前去吗?”赞松问,鹰加迩是他们的先锋官,若他此行顺利,他们便可一举跟上,可他已经有三日没有消息传回,他们不得不多做打算。
赞礼手中骨刀转动,“派。”
鹰加迩与其说是先锋官,不如说是探路石,本就是弃子。
大衍皇城递给他的讯息,萧朔身在大凉,是他极信任的一位伙伴派人送来,赞礼不疑有他。
萧朔不在,青夷城的新统帅是大衍皇城派来的酒囊饭袋,但萧朔手下的青夷十二卫戍守青夷城,赞礼同他们有过交锋,他们的实力如何,他无比清楚。
折些人马在他们手中不足为奇。
只是……怕已打草惊蛇,青夷的防守只会更加严密,他们想要抢杀一番业已不行。
夷荣的男儿都带着血性,现在是要见血的狼,为着自己的性命,为着家中老幼的性命,也能奋力拼杀。
赞礼眸色一暗,手中把玩的骨刀啪一声拍在桌上,发出金属敲击的声音。
——
那日大雨后,便一直细雨绵绵,不见放晴的时候。
层层叠叠的黑云压在头顶,总让人心情憋闷。萧朔巡视练兵时,要求愈发严苛,同时,也常领兵去边境线巡视。
他出营都比较急,来不及同云皎说,但每每出营,都会让人同云皎说一声。
萧朔一直戍守边关,这么多年都过来了,遇到危险如何应对,如何逃生,定无比有经验,云皎心知不该太担心,但那是萧朔,知道他再厉害又如何,云皎就是不敢放松半分。
萧朔多次出营,没再像那日一半被伏击,皆平平安安的回来,渐渐的,云皎听到他出营巡视的消息,便不再那么担心。
“报——!”
营外有斥候策马而入,沙哑的嗓音大吼:“敌夷突袭!驰将军请求支援!!!”
话音方落,如惊雷劈下,平静的军营顿时吵吵嚷嚷。近两个月来,以防敌夷来犯,他们一直紧绷着神经,只待某一天触发,酣畅淋漓的战一场。
从军之人,且是戍守边关之人,皆是把脑袋悬在裤腰带上,一腔保家卫国的热血与孤勇,无惧战争。
萧朔不在,带领三卫四卫巡视边境去了,九卫十卫十一卫以及崇远被派往富州,长立长白等其余几卫也各自领兵巡视去了。
军营中有将领,却无那般能主事的人,玉珂命斥候去寻萧朔。
营中将领军士快速集结战备,只待将军回营,一声令下奔赴战场。
驰远先回来,而后是萧朔,他风尘仆仆归来,拎上红缨□□便带兵出发。
衍字军旗飘扬,渐渐远去。
云皎一直在营帐处,未曾靠近,却将整个过程收入眼中,忧心的同时更是振奋。
无论何时何地,保家卫国的激情热血最能震撼人心。
兵马已先行,粮草药材跟在其后,军医也跟随前往前往前线。云皎近来处理外伤愈发得心应手,也想去,话才说出口,便被玉珂拦了下来,道前线危险,她的安危最重要。
云皎咬了下舌尖,她若去了还会分散萧朔的注意力,萧朔要分心保护她,战场千变万化,若因她影响了萧朔的决策,可万万不行。
营中有伤患,留有军医值守,云皎想自己不能去前线,也可以在营中多做些事。营中本是留有三位军医值守,云皎道自己也能帮忙,便又派出去了两位。
急行军至边境前线,敌夷的突袭已经退去,士兵在清理战场,地上或躺或趴的伤残士兵姿态各异,有大衍军士也有敌夷之人。
大衍军士拿着□□检查,身着己方盔甲的士兵,便探是否还有气息,若还有气便唤人抬至伤兵营医治;已经断气的,也抬了一列列排放妥当,待清理完战场后为他们裹尸送行。
若是身着敌夷软甲的,无论死活,皆□□刺下,已经死了的,死得更透,装死的,也无逃生的可能。
鲜血浸湿大地,分不清是大衍军士还是夷荣敌人的血,汇集在低洼处,似血池般。
萧朔抵达时,吹来的风似乎裹着血腥的气息。
“将军!”驰远几步走到萧朔马前,抱拳拱手,把这场快之又快的突袭头尾告知萧朔。
驰远带兵巡视,领兵不多,只一千人,而敌袭起码五千人,还有骑兵,驰远领兵奋力拼杀,率先赶来的是边境线的常备军,两路人马加起来愈万人,才将敌夷逼退。
萧朔神色严肃,他早已料到有那么一天,将敌袭拦在边境线,已是最好的结果。
士兵抬着担架自身旁经过,在他看不到的方向,淬了毒的匕首突然刺来。
驰远眼睛蓦地睁大,跨步上前,大喊:“将军!当心背后!!”
然萧朔比他想象中的更快,萧朔侧身避开,□□一挑,将其手中匕首挑落在地,而后一横,几十斤的□□携千钧之力掼其胸膛之上,闷响声响起,人也随之倒飞出去摔地上,抽搐呕血。
有意遮掩的五官也露了出来,是敌夷人的长相。
许是自知受伤了走不了,便换上了死去大衍士兵的盔甲,泥水抹在脸上,假做是大衍士兵,若是成功潜入大衍军营……其心可诛!
地上的敌夷士兵恶狠狠瞪着萧朔,他识得萧朔,去年在战场上与他打过照面,他命大,死里逃生活了下来。不想今日还是死在他手上。
若能成功潜入大衍军营,多杀几人是几人,若能杀了将领,死也无憾,可一认出萧朔,他却只想杀了他。
激励士气之时,王曾言萧朔被逼出走大凉,戍守青夷的人不过酒囊饭袋,无需畏惧。当他看见萧朔,脑海中的震惊与各种考量一闪而过,便拔刀刺了去。
有萧朔在,他又有多少族人同伴会前仆后继的来送死?!
只有萧朔死了,他们才有机会!
可惜……
他未能得手。
“拖下去。”萧朔□□立在身旁,“伤兵仔细辨认。”
“是!”
地上抽搐如烂泥的夷荣士兵被拖走,萧朔大步往营帐而去,驰远连忙跟上。
边境线广而大,巡视和戍守的兵力分散,比之突袭的兵力稍显弱势,若没能守住让其突破了防线,在他们身后的村镇百姓则将遭到屠杀。
萧朔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与其敌夷不知何时何地的突袭,不若他们主动出击,让敌夷腾不出手来搞小动作。
一次突袭得手,敌夷定然知道他们会有所防备,第二次袭击,赶早不赶晚。他们或许已经潜伏在某处,伺机而动。
斥候探来敌夷扎营的位置,萧朔定好进攻路线,在半个时辰后,由三卫四卫以及驰远一同,带兵围攻。
他随行在后方坐镇,却不上阵拼杀。
敌夷识得他的人太多,只肖一露面,定能被认出。敌夷与京中之人勾结,他若被认出,不肖几日,京中的人便会知晓。
他不能那么快暴露,能拖则拖。
凌晨,是戒备最严也最容易进攻的时候。巡视站岗的人尽力打起十二分精神,但效果不佳,作战劳累了一日的士兵,在争分夺秒的休养生息。
萧朔远远望着远处驻扎营帐处闪耀的火光,抬手比了个手势,驰远点头,领人慢慢摸近。
三卫扛着一把巨弓,身后跟着二十人与他同样挎着巨弓的弓箭手,他们速度比驰远快,他们快一步靠近,选择绝佳的位置射出箭矢。
箭矢之上裹了纱布,浸润了火油,点燃了火,沾着什么便立马烧了起来。
箭矢从各个刁钻的方位落下,瞬间点燃了营帐,敌营乱做一团。
不知是谁运气好,箭矢射出,竟然落到了粮草仓,顿时熊熊大火升起,借风势,烧得愈发快。
“粮仓烧起来了!”
“救火!快救火!”
“水!!”
驰远带领将士突入,杀得人猝不及防,快战快决,虽有人逃跑,但大多被俘虏。
粮草烧了大半,还剩下的部分,驰远命人拉回营地,营中战马兵器等,也一同带走。
他们攻得快,去得也快,竟比敌夷突袭还来得快。
此处是夷荣重要的驻扎点之一,天亮后,此处被攻之事便传到了夷荣王耳中。
夷荣王赞礼怒不可遏,摔了酒杯。
这是报复。
胜败乃兵家常事,赞礼领兵多年,自是明白,很快便调整好,谋划进攻。
不过半月,两方交手大大小小十十余次,夷荣节节败退,损伤惨重,初期高昂的士气消失,变得颓废丧气。
赞礼不禁怀疑大衍京中之人给他讯息的真实性,萧朔当真被逼走大凉?!青夷城中的主帅真不是萧朔?
念头一起,赞礼想得愈发多。前些年萧朔虽撵着他们打,但伸入夷荣腹地的地方,大衍士兵进不去,水土不服,追进去便反应剧烈,他们只肖往腹地走,萧朔便拿他们没办法。
换位思考,于大衍而言,他们终究是隐患,若他是当朝皇帝,无论用何方法,也想将他们除之而后快。
谎称萧朔判敌,放松他们的戒备心,又恰好选在寒冬结束后的时间点,让他们为了生存倾巢而出,然后再一网打尽。
在兵法中,这招被称之为引蛇出洞?
换作他,仅引蛇出洞那一招就能将夷荣打散打怕,他也用。
赞礼神情阴狠,生生掰断了书案案角,诡计多端的大衍人!
诡计多端的萧朔!!
赞礼恨不得能生啖其肉。
又一次交手后,赞礼几乎确信了自己的怀疑。对战多次,夷荣的儿郎未曾见过也未曾听说敌方主帅是谁,而见过敌方主帅的人无一存活,还有这熟悉的调兵遣将的风格……不是萧朔还能是谁?!
赞礼自觉摸到了关键,按兵不动,修书一封,秘密送往大衍。
信中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以及对对方欺骗自己的怒火,顺带着还威胁了一番,让其想方设法撼动萧朔的兵权,让其不能再追着夷荣穷追猛打,如若不然,就将他通敌之事暴露出来。
通敌,在大衍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能做出通敌之事的人,还有什么德行可言,为了自己的性命,那人只能按他所说的做。
赞礼连日来升起的火气散去许多,尚不知他一封书信,在大衍会掀起什么样的轩然大波。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