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内侍七手八脚地扶起陆青璋,往殿门口走去,经了这么一桩糟心事,太后是一点过寿的心思都没有了,站起了身,对周璟道:“哀家觉得身子有些不适,就先回宫了,皇上和诸位大人随意。”
她说完,便由宫人们簇拥着离开了保和殿。
这场闹剧终于是落了幕,陆青璋被扶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想是也没脸面对同僚了,对于这个结果,花妩其实并不算很满意,但她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搅和了太后的寿宴,太后没有当场问责,已经是十分给她面子了。
花妩慢慢地喝完最后一盏酒,周璟见她眼角晕红,宛如涂脂,便伸手将酒壶拿开,道:“够了,回宫。”
花妩抓了个空,一手支着头,轻笑起来,懒懒反问道:“回哪儿去?臣妾不走。”
她说不走的时候,略略扬起精巧的下巴,神色里透着十足的骄纵,杏眸微眯,显是有了醉意,周璟觉得她再继续呆下去,恐怕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于是他抓住花妩的手腕,站起身来,对底下的群臣道:“朕有些不胜酒力,先一步离席,请诸位大人继续,尽兴而归。”
众臣连忙起身恭送,周璟就这么牵着花妩的手,把人带走了,才出保和殿,龙辇早已等候许久了,周璟把花妩往里面一塞,吩咐道:“回宫。”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抹斜阳余晖自云层间落下来,金灿灿的,有些晃眼睛,花妩趴在窗口,伸手遮了遮,眯起眼看远处的宫殿金顶,层层叠叠,巍峨如山。
周璟看着她鬓边的金钗步摇,玉坠颤颤晃动,忽然问道:“你给陆青璋吃了什么东西,令他失态痛哭?”
花妩一手支着头,轻笑起来,道:“皇上真是慧眼如炬,一针见血。”
她转头看过来,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一味药罢了,要的就是他这一哭,今日这出戏才完美,但是臣妾又怕他哭不出来,只好帮他一把了,只可惜这药没毒,害不了他的性命。”
说着,花妩面上流露出几分遗憾来,像是真的觉得十分可惜。
周璟又道:“戏里的章青原来不叫章青,就叫陆青璋,你之前向朕讨要恩典,说想要这一出戏闻名天下,流传后世,就是为了今日的报复吗?”
花妩扑哧笑起来,她一手托着腮,侧过头,鬓边的步摇玉坠轻巧晃动,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笑着问:“皇上有没有讨厌的人?”
周璟想了想,道:“曾经有过。”
“曾经,”花妩念着这两个字,好奇问道:“皇上报复过他吗?”
周璟道:“报复过。”
“怎么报复的?”
周璟坦言道:“和他打了一架,打掉了他的门牙。”
“皇上真是年少轻狂,”花妩笑眯眯地道:“倘若皇上现在有讨厌的人,又当如何报复呢?”
周璟听了,道:“朕不需要报复。”
他的语气平淡,却隐隐透着一种傲然,花妩赞同颔首,微笑着道:“皇上是天子,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天下人皆恶皇上之恶,怒皇上之怒,但是臣妾区区一介女流,要报复一个人,就只能用这种不入流的法子,臣妾不能如蓉娘一般用剑杀他,便借天下人的唇舌杀他,古有陈世美,今有陆青璋,往后百年千年,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说到最后一句,她仍旧是笑着的,只是那双眸子里透着寒意,犹如薄薄的冰,既冷又利,周璟第一次意识到,花妩那看似柔弱的身躯里,藏着一颗坚韧的心,处心积虑,步步为营。
他的脑子里忽然浮现一句话,妍皮不裹痴骨。
正在这时,花妩忽然道:“停下。”
帝王仪驾立即停下来,花妩倚在窗边,向外看去,只见宫道旁伏跪着一个人,他身着朱色官服,因才下过暴雨的缘故,宫道上处处是积水,他就跪在那积水中,官袍都湿透了,看起来分外狼狈,好像一条落水狗。
花妩盈盈一笑,她就喜欢痛打落水狗,语气轻飘飘地道:“陆大人,酒醒了呀?”
那人正是陆青璋,他好不容易借着醉酒脱了身,原想悄没声息地出宫回家,却不想这般倒霉,半路上又遇着这煞神了。
陆青璋如今听见她的声音就十分头疼,更不敢抬头,只是道:“微臣参见贵妃娘娘。”
花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问道:“大人,今日那出戏是本宫亲自写的本子,皇上都夸好看,大人觉得呢?”
陆青璋埋低了头,按在积水中的双手用力,手背上青筋隐现,他语气艰难道:“微臣觉得……娘娘写得很好。”
花妩兴致勃勃地追问:“有多好?”
陆青璋顿了许久,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憋:“精彩跌宕,字字珠玑,乃是上乘佳作。”
花妩抚掌,欣然道:“大人不愧是先帝钦点的探花郎,果然很会夸人,真是本宫的知音啊!”
听着这充满讽刺意味的话,陆青璋堪堪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了吐血的冲动,沉默不语。
花妩收了笑意,道:“陆大人既然喜欢本宫这出戏,不如就多看几次吧,本宫会派人去贵府上,每日演一回,大人可千万要仔细欣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