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开了,绿珠自里面出来,又仔细将门关上,廊下站着一个青衣太医,正在恭候,见她过来,上前一步道:“绿珠姑娘,娘娘她……”
“程太医,”绿珠顿了一下,才轻声道:“娘娘说今日乏了,不必看诊,您请回吧。”
“这……”程碧袖背着药箱,有些踌躇道:“可臣是奉了圣上旨意,不好交代啊。”
绿珠四下看了看,掩口轻声道:“娘娘这几日是与皇上闹了脾气,并不是迁怒您,乾清宫那边也是知道的,您不必担心。”
闻言,程碧袖顿时恍然大悟,绿珠又道:“娘娘还说,之前答应过您的事情,必然会想办法替您办到的,绝不食言。”
……
乾清宫。
一名小内侍小步疾走,上了台阶,在刘福满耳边轻语几句,刘福满叹了一口气,下巴微扬,表示知道了,自己甩着拂尘,轻手轻脚入了殿内。
天子正在御案后看折子,听见他来,抬头问道:“怎么样?”
刘福满恭敬禀道:“回皇上的话,娘娘说身子乏,没让程太医看诊,就把他打发回去了。”
周璟听了,一时间没有说话,刘福满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他以为周璟会生气,可等了半天,却只等来一句:“朕……有点后悔了。”
刘福满迟疑:“皇上后悔的是……”
周璟放下折子,声音很轻:“当初不该逼她。”
那一日在小亭里,他逼着花妩说喜欢他,周璟本想抓住一点东西在手里,却忘记了月光是不受拘束的,倘若试图将它捂在手心,便会消失于黑暗。
花妩就像虚无缥缈的月光,越是想握紧,便越容易失去。
到了傍晚时分,周璟摆驾去了坤宁宫,花妩率所有人前来相迎,恭恭敬敬,就如她所说的那样,做足了礼数,令人无可指摘。
可周璟却宁愿她还如从前那般,随意坐在廊下逗狗,又或是倚在凉榻上,看话本,吃着果子,悠闲慵懒,见了他,轻轻吐出果核,然后笑眯眯地唤一声:皇上来了呀。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毕恭毕敬,冷淡无比。
周璟扶起她,花妩谢了恩,顺势起身,收回手,跟在他身侧,略微落后一步,入了殿内,此时已上了灯,烛火通明,到处都亮堂堂的,周璟甚至能看清楚她微微垂下的眼睫,柔顺却疏离。
“在做什么?”
花妩听见他试探着询问,她轻声答道:“没什么,只是收拾一些无用的旧物。”
正在这时,有宫婢捧着一个匣子前来,绿珠见了,立即冲她使了一个眼色,可那宫婢大概是没明白,愣了愣,才想退下,正好被花妩瞧见了,道:“怎么了?”
宫婢连忙躬身道:“回娘娘的话,奴婢觉得此物颇旧了,有些拿不定主意,故而来问娘娘的意思。”
花妩只看了一眼,那匣子上朱漆斑驳,边角都磨损了许多,确实很旧了,它简直不应该待在这金碧辉煌的宫中,遂淡声道:“都扔了吧。”
绿珠忍不住唤了一声:“娘娘。”
周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花妩看向他,讶异道:“皇上真的想知道?”
周璟有些不安,但是依旧颔首,迟疑道:“朕可以看吗?”
“自然可以,”花妩忽然笑了,眸光盈盈地对那宫婢道:“呈上来,给皇上过目吧。”
陈旧的木匣子,虚虚挂了一把锁,上面都泛起了铜绿,确实有些年头了,花妩将一枚锁匙递给周璟,示意道:“既是皇上想看,便自己来打开吧。”
周璟握住了那把锁匙,连同花妩的手指,问道:“里面是什么?”
花妩勾起唇角,微微笑道:“臣妾不是说过了吗?只是一些无用的旧物。”
周璟打开了那个木匣子,一股浓重的干燥墨香扑面而来,带着陈旧的气息,里面是厚厚一叠信笺,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彩色羽毛的毽子,干枯的花枝,鸽蛋大的琉璃珠,还有,死去的萤火虫……
周璟僵坐在那里,紧紧盯着匣中的物件,一时间竟忘了动作,这些东西都太过眼熟了,都是经过他的手,精挑细选而成,还有那些泛黄的信笺,也都是他亲笔写就,逐字逐字地斟酌,不必细看,他也能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七月七日,镜湖有流萤……
他一生失信了三次,每一次都是花妩,怎会如此?
花妩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面孔上,看清了他眼底的震惊与失措,她仍旧是微笑着的,轻轻叹道:“都是些没什么用处的东西,皇上看它做什么呢?平添烦扰。”
她说着,将木匣子合上,交给宫婢,道:“拿去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