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斜,山猪儿张口咽下一大块足油足盐的炖驴肉,或者说是驴肉已经不准确了,因为肉已经几乎完全被炖化,吃进嘴里就跟肉糜是一样的,对面的喀喇汗人阵地也飘起了阵阵青烟,他们也在煮饭。
叠阵前,不少喀喇汗征发来的牧民,正把一匹匹的人马尸体拖走,为后续部队清空了前进的道路。
一些还有气力轻骑兵仍然不停的在阵前来回奔驰,挑衅骚扰奉天军的休息,不时有弓弦震动的声音响起,这是双方的神射手在用强弓对射。
萨克图喝下了一大碗马肉汤神情严肃,他看向了刚刚哨探回来,气都没喘韵的军将。
“执力失斯,于阗军队离此还有多远?”
执力失斯赶紧单膝跪下,又喘了两口粗气才回答道:“回大汗,于阗军马步军共两万,昨日午时后出的疏勒城。
他们阵型严整,前后交替掩护,又让轻骑遮蔽四周,是以行军速度虽然不快,但咱们要想找机会突袭也几乎不可能。按照速度,大约明日酉时末(晚上七点)才能到。”
明日酉时末,萨克图挥手让执力失斯下去了,心里开始了盘算。
于阗军显然是怕被他突袭,所以才选择了比较稳妥的行军方式,但这样也给他空出了时间,他要是能在今日打杀对面的那伙人,那么就能在明日早晨从容离开。
看着周围已经被鲜血浸透的黄土,萨克图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往帅帐走去,他现在没有选择了,必须要杀光对面的敌军。
在目前情况下,报仇雪恨和弄塌疏勒城的秘密对于他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在已经损失了伤亡上千骑的情况下,以众临寡还打不过,那以后就不会有人跟着他萨克图。
管你什么公骆驼汗还是狮子汗,战胜不了敌人,在草原民族中,你就什么都不是!
只不过萨克图不知道,李圣天此时也正召集众人在商议,这位于阗英主,已经几乎快要按捺不住自己了。
“舅父天子,你出城之后,佯作稳扎稳打,但第二日清晨,一定要让神威右军和阿摩支骑兵甩开大军日夜兼程而来,甥男定能拖住萨克图,只要能有两千骑能按时赶到,喀喇汗国就完蛋了。”
张昭说这话的表情仿佛都还在眼前,李圣天狠狠捏了捏手里的马鞭,他这外甥,可以说是真把于阗的事,当成自己的事在干了。
“传令全军,步军就地扎营立寨!”李圣天长身而立,做出了决定。
“裴刺史,孤王把自己的四百宫卫飞骑也交给你,再从神威右军中抽两千精骑,你自己去阿摩支骑士中选六百骑术最好的勋贵子弟,现在就出发,日夜兼程北上。
如果能准时到达下阿图什,孤王就准许你恢复疏勒王裴氏的宗庙,让你裴家祖先,可以继续享受王者应有的香火血食!”
满脸络腮胡的裴刺史抬起头看了李圣天一眼,激动的浑身都颤栗起来了,恢复疏勒王裴氏宗庙,这就是他裴家几代人的夙愿啊!
“臣!拜谢天子!”说完,裴刺史直接翻身上马。
“让裴升远来见我,一刻钟内,给我驱散周围的喀喇汗游骑!”
。。。。
‘哐当!’这是张昭踹倒的第十一箱装满金银的箱子,不过这不是在士卒面前踹倒的,而是在后勤民夫面前踹倒的。
现在这些被征发来搞后勤的民夫,手里都有一些木枪和自己带的猎弓什么的。
“老子不说你们也知道,要是今天战败了,某有宝马足可保命,但你们就死定了!所以这不是为老子战斗,是为你们自己拼命。
某也不亏待你们,上了战场的就给一把,杀一个人再给五枚,受伤的给两把银币,战死的老子给三把,能不能发财,就看你们有没有胆子了。”
说完,张昭大手一挥,“杀马喝血酒,一人一碗,喝完了就跟对面的杂种拼了!”
‘呜呜呜呜!’沉重的牛角号角声传来,喀喇汗人的大阵开始移动了,前面是各部落的轻骑兵,后面是伊克塔和古拉姆的重甲骑兵。
咿咿呀呀的颂唱声响起,这是随军的教长在吟唱天方教经文,一些记住了旋律的喀喇汗人也跟着唱了起来。
同时,激昂威严的歌声也在奉天军中响起。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回看秦塞低如马,渐见黄河直北流。天威直卷玉门塞,万里胡人尽汉歌!”
山猪儿自己喝完碗中的马血酒,也开始跟周围的同袍一样拍打着胸前的扎甲唱起了《秦王破阵乐》,所有人都明白,这一次,将是最后的决战。
“喀喇黑汗的勇士们!布拉格汗的雄鹰们!冲锋!”喀喇汗国古拉姆近卫弓骑兵千户哚密失,拔出了手中的长刀大吼一声。
长刀锋刃上的血迹都还未干涸,这位素有神射之名的千户,就第一个跃马而出,他已经等不及要为家人报仇了!
“强弓手,甲字队向左!乙字队向右!”一看对面开始冲锋,山猪儿紧接着就嚎叫了一声。
这次喀喇汗的轻骑兵全员出动,而且分散的很开,就必须要选择较为密集的方向攒射,把阵型稀疏的干脆留给长枪手去顶住。
“嗷!哇!”尖利的声音响起,一个身材高大的神射手射出了一支响箭,紧接着这支响箭飞出的,就是甲字队的一百多张弓射出的箭矢。
伴随着密集弓箭攒射声音的,就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和碰撞声,一队首先被击中的喀喇汗轻骑兵顿时摔倒满地。
又是一支响箭飞出,乙字队的强弓手也跟着射向了同一个方向,狂奔着冲锋过来的喀喇汗轻骑兵又如同落石般的倒下了一大片。
“正弓手!射击准备!”前排强弓手都抛射出两波箭雨后,后面的正弓手才开始硬弓瞄准。
所谓正弓手,听起来好像不错,但实际上就是只能用六七斗弓的弓手,他们没有能整齐跟随响箭齐射的本领,射术也相对差一些,所以只能等着敌人靠近后才会发矢。
喀喇汗骑兵的冲锋并不是人挨人马挤马的阵型冲锋,他们玩不转这种高端战法,而是呈分散的蜂窝状冲锋。
这样能在远离敌军步兵阵地的时候少受箭矢伤害,毕竟马弓射程和力度都不能跟步弓比,冲锋的骑兵,注定要先挨几轮弓箭。
而当他们靠近目标的时候,又会开始聚拢,这样才能发挥出马弓的威力,朝一个地区进行覆盖射击,比一通乱射要好得多。
不过,等他们靠近的时候,叠阵第二排的正弓手也正好开始朝他们射击,于是双方就隔着叠阵的长枪手开始了对射。
惨叫声,怒吼声,将隆隆的马蹄声就压了下去,虽然正弓手队伍开始不断倒下人,但喀喇汗骑兵倒下的人更多。
一是披甲率完全没法比,二是人的体积比战马小,总是能形成集中射击优势,战马则是在不断运动的,很多轻骑兵根本都没抛出箭矢,就被叠阵的弓手给射翻了。
张昭在喀喇汗骑兵密集人马群中,敏锐的觉察到了一个神射手,刚才就是这个家伙连续射出三箭,将他身后的三个强弓手给射翻在了地上。
引弓搭箭,张昭将手中的一石硬弓拉满,五代至北宋时期,一石弓的拉力,约等于后世的一百二十五至一百三十磅左右。
这已经是极强的标准了,被这样的强弓命中,哪怕就是射中手臂,也有可能把你手臂给直接射断,射中喉咙的话,能把脖子直接穿出一个血洞。
张昭屏声静气的在寻找着,终于,他找到了一个穿着镶铁皮皮甲,头戴铁盔的家伙,这一看就是喀喇汗人的高级军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