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944年,后晋开运元年,二月初六,白团卫村的围困还是在继续。
只是停了三天的大雪,竟然又稀稀拉拉的下了起来,白团卫村的晋军,又小小的续了一波命。
不得不说,此时五代武人,残害百姓、蛮横不讲理的多,忍耐力和意志力,也是真的强。
八天时间,他们靠收集雨雪,挖掘泥水,杀骡马等办法解渴,硬是抗住了。
这给了围困他们的契丹国主耶律德光极大的精神压力,因为晋军的粮食,是够吃的,只是缺水。
虽然他心里明白,晋军应该是撑不了多久了,但又怕晋军真的撑了下去。
因为雨雪不但会给晋军一点点的水源续命,更因为契丹兵马是在野外扎营的。
这呼呼北风夹杂着雨雪,可不是那么好受的,万一雪大了不得不撤围,那就全得前功尽弃了。
想来想去,耶律德光准备劝降。
不过,他又忘记了十日前,自己曾说过的‘豪言壮语。’
当时耶律德光坐在他的黄罗伞盖下,于车中豪言,‘汉军尽来,只有此耳,今日并可生擒,然后平定天下。’
此言一出,晋军诸将都觉得受到了侮辱,皇甫遇还以铁骑直冲到耶律德光阵前大骂来着。
不过嘛,当耶律德光的劝降信被契丹骑兵射到白团卫村中时,还是引起了一阵骚动。
因为耶律德光估计错了,晋军不但缺水,还缺柴火。
他们遇到了当年李彝殷一样的困境,粮食足够,但是煮饭的柴火不够,除非他们愿意拆除拒马。
所以,有些军将觉得,投降总比渴死,饿死强。
这个时候,就是符彦卿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他指着村外耀武扬威的契丹兵马说道:“今辽军倍于我等,契丹主此刻劝降,不过是施舍而已。
我等自戚城起,杀契丹兵马数万,满城、清苑、遂城又杀契丹各部豪酋兵民五千余人,此等深仇大恨,就凭一施舍岂能活?
今日契丹主不杀我等,他日契丹勋臣难道不会要了你我之命?屈膝之后,如何保住家人、富贵?”
这些晋军兵将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们攻入契丹之后,那可一点也没手软。
克清苑,杀契丹豪酋首领默埒相公,并蕃汉兵士二千人。
取满城,获契丹酋长没剌及其兵二千人,一并杀死。
收复遂城县,其守城契丹留六十三人首领外,余众千余人并处斩。
这可不是燕云十六州的汉人,而是契丹人派去控制地方的部落豪酋,结果被晋军一股脑全杀了,这仇可不小。
皇甫遇则极为愤怒,他站出来掷地有声的大吼道:“契丹屡次南侵,杀我河北、河东多少同袍?
天子更以金帛粮米赐我等,大丈夫深受国恩,岂能一遇危险就卑躬屈膝?”
“与其卑躬屈膝,曷若以身殉国。”素来忠勇的王周也呐喊了起来,在他看来,投降契丹人,还不如以身殉国。
同时帐中诸将也开始鼓噪,纷纷表示不愿投降,就连杜重威也不愿意。
符彦卿的话是没错的,这样施舍的活路,并不是活路。
最后安审琦出来,安抚住众人的情绪,“今身陷绝地,恐难走脱,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杜重威闻言大喜,赶紧走上前来问道,“国瑞公有何良策?还请说来。”
安审琦脸上露出了苦涩之意,“哪有什么良策?只不过如今我等尚有万余骡马,若是能拿出收集的雪水,饱饮一顿。
待恢复生机,我等趁契丹兵马不备,趁夜冲出,再让人于西南谷口阻击,或可走脱。”
果然不是什么良策,安审琦的办法无非就是抛下这里两万步兵,只带一万骑兵趁夜突围。
杜重威却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这里的将领都不缺马,大家都能走掉,至于步兵,那就确实没办法了。
他正要下令拿出备用的雪水,却听得外面人声鼎沸,原来是契丹人又来进攻了。
皇甫遇心里憋闷,撞出房去大吼,“北虏欺人太甚,天还未亮就要来争斗,看某家出去冲杀!”
不过,等到众将出门,立刻就呆住了。
原来并不是人声鼎沸,而是有狂风自东北吹来,力道绝大,扬起尘土遮天蔽日,寒风呼嚎如同百鬼夜哭,白团卫村四周的树木都被吹翻了不少。
村外,一些营帐被连跟拔起,吹得契丹人的锅碗瓢盆,衣服被褥满天飞,刚才的喧哗,应该就是因为这个。
众将站在村口,只觉得眼睛都睁不开,卷起的沙石打的脸上生疼。
本来还是朝阳初升的天,刹那间就黑了下去,周围黑雾蒙蒙的一片。
“不好!此风正吹向我等,利于北虏,他们要来进攻了!”虎刺勒心头一跳,勐然大喊了起来。
众将也是心头一跳,这狂风从东北而来,遮天蔽日,直吹晋军颜面。
如此不但弓弩手无法瞄准,箭失力道也会大大折扣,契丹人的箭失则会借风势而来,根本无法抵挡。
虎刺勒简直就是一语成谶,耶律德光虽然被吹的连黄罗盖伞都无法打开,但是却心头大喜。
他亲自转身逆着狂风吹来的方向一试,别说作战了,他连眼睛都睁不开。
“此风乃天助我也,令诸军拔起鹿角,分路并进,趁风势掩杀之,定能破敌!”狂喜的耶律德光对左右说道。
“可先令军士放火扬尘,以助军势,等晋军彻底无法应对,方可进攻。”耶律屋质适时的进言。
于是耶律德光立刻命令赵延寿,让他组织军士背对东北风,将地面的尘土扬起,再堆放引火之物,浇上桐油等点燃。
一时间,火借风势,将燃烧的树枝、麻布等全部吹到了白团卫村中,惊得晋军士兵和骡马惊恐不已,加上扬起的尘土铺天盖地,处境更加不妙。
这一下,谁都看出极为不妙,恐怕下一秒契丹铁骑就要冲进来了。
别说将领,一些火长级的军校甚至士兵都跑到了杜重威的房间外大声疾呼:“招讨使何不用军?而令士卒虚死!”
众将也都脸色凝重的看着杜重威,让他拿主意。
到了此刻,怂逼的性格,又爬上了杜重威的心头,他竟然对众人说。
“此刻风势最大,晦暗一片,不如等风势稍小,再做打算?”
众将尽皆愕然,等到风势小了,恐怕契丹人的刀都架到脖子上了吧?
马步督监李守贞纵身跳上杜重威身前的土墙,大声喊道:“彼众我寡,黑风之内,莫测多少,若俟风止,我辈无噍类矣。
不如此刻引兵出阵,安太师与皇甫太傅引精骑勐冲契丹主所在,某家引步兵随后,出其不意,惟力斗者胜。”
噍音同叫,是指张嘴吃东西,噍类指代可以张嘴吃东西的生物,无噍类,就是不能吃东西,自然也就是死翘翘了。
这是皇甫遇第一次对李守贞看顺眼了,他看着安审琦和符彦卿大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