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这座城市张昭穿越之前可没少去。
毕竟在二十一世纪不管是汉服圈还是甲胃圈,西安、南京、扬州、洛阳这些城市,那是绕不过去的。
不过张昭此次来,没有多少心情游览扬州的景色。
车架刚刚驻跸,白从信和慕容信长、李存惠就立刻进来了。
没有外人,这三人在张昭面前,说话做事都要直接许多,白从信把手一拱。
“圣人,将士们热情都很高,从liù • hé至瓜步再到仪征,舟船的修补、物资的调集,都格外的顺利。”
慕容信长也低声对张昭说道:“下面的将士,都在传南吴皇宫中珍宝遍地,美人如云,都想打过江去,得一笔大大的赏赐。”
李存惠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儿臣的右羽林卫中,好多人都在说不想要土地金,他们想要金银锦帛,因为那样过江之后,立刻就可以娶一房江南碧玉为妻。”
张昭点点头,明白他们三人进来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了,看来对南唐的几场大胜,已经成功把将士们的心气给打起来了。
现在下面人人鼓舞,都觉得南唐军队是废物,都想着打过江去,攻破南唐西都江宁,然后好好的发一笔横财,立下这灭国的大功。
这就是人心所向,兵心可战啊!现在哪怕是张昭,哪怕是他不愿意现在灭亡南唐,也不可能逆着兵将们的心来行事了。
而白从信、慕容信长和李存惠是清楚张昭打算的,所以赶紧提前来汇报下面兵将的想法。
张昭看着白从信问道,“老白,你的意思呢?如果咱们现在过江,让你在江宁做个节度使镇守南国,可做得下来?”
白从信显然是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的,他抹了抹头上的汗珠后摇了摇头,这不是害怕,而是真的被热的。
“很难!南吴上下在淮南可以说是神憎鬼厌,但是在东西二都并未失去人心,尚且还有江西之地为依靠。
这东都扬州和西都江宁沟通,都要靠舟船,我大周天兵都是北人,水军尚未操练完成。
若真要镇守江南,除非在扬州和江宁各设一节度互为援助,或可稳住形势。”
张昭闭着眼睛思考了一下,若是按白从信说的这么来,恐怕光在扬州和江宁设立节度使都还不行,还得在楚州也设立一个节度使为后援。
而且回师之后还要立刻攻下淮南的濠州和泗州,如果打不下来,那么为了防止南唐的濠州定远军和泗州静淮军,骚扰甚至隔断邗沟,搞不好还得在天长设立一个节镇。
这样一来,直接就是四个节度使了啊!
而恰恰设立节度使,是张昭所不愿意的。
就算暂时设立,那么要留驻多少兵员?少了无法镇压地方,多了恐怕刘知远会高兴的在太原城滑跪。
“三郎你看呢?愿意在扬州做个节度使吗?”
张昭怎么说呢,虽然灭亡南唐有种种不利,但是面对灭国机会就在眼前,他也很难无动于衷,于是又问了李存惠的想法。
李存惠看着张昭,缓缓摇了摇头,张昭还是这点好,他从来不因为别人忤逆了他而治人之罪,除非是上来就指着鼻子无理由骂他的。
所以李存惠等亲近人,还是可以不那么的顾忌的表达意见。
“儿臣生于沙州,敦煌城四季分明,不曾有江南这般湿热。
而且不单是儿臣,右羽林卫从将士到战马以及骡驴,都很不适应。
虽不至于大规模疫病,但军中来寻清热祛湿汤药的极多,幸得有太医署署令赵今方多给药材,还派了医正和博士随军,不然早就病倒一片了。
若是只有儿臣等少数几人,克服一下也不是什么问题,但要是以大军留驻扬州,至少需要五千人马方可。”
这也是个困难,李存惠的意思是说,不是不能驻扎,而是驻扎之后,多是河西人的周军在江南肯定生病的多,所以要提高驻军人数,以弥补因为生病造成的一般性减员。
这扬州五千,江宁再五千,兵力需求显然超出了周军的限额。
“大人,儿臣觉得,不管是白公还是三郎说的问题,若是大人下了军令,纵有百般困难他们也会执行,只是这样做,太不划算了。”
张昭看着慕容信长,脸上露出感兴趣的笑容,“我儿仔细说说,为什么不划算?”
慕容信长咳嗽一声,继续说道:“我大周将士骁勇,用在其他地方以一敌十,放在江南留作镇守之州县兵用,此不划算一。
江南诸州县,此时占领,需得重用地方,方可保证后方安宁,咱们没有能下到县乡的官吏,赋税劳役皆照样操于本地人之手,弄不好除了维持驻军所需之外所剩无几,此不划算二。
咱们水军初建,就算渡江打下江宁,也很难抓住吴主李璟,万一其遁至江州(九江)、洪州(南昌),勾连各地与我作对,必致使江南富庶之地残破,此不划算三。”
分析的还挺有理有据的,张昭笑着说道:“所以,依你们三看来,还是咱们原本计划的,以让出扬州为诱饵,让李璟自去唐之国号,称臣纳贡,并割让濠、泗二州为好?”
白从信嘿嘿一笑,作为一个马贼出身的家伙,他很熟悉这一套的操作。
“这还不够,咱们把扬州让回给他,不给金银锦帛值钱百万贯,怎么可能?”
听到白从信这么说,原本在葛咄手下当马贼时,就跟白从信沆瀣一气的马杀才,怪声怪气的喊道。
“还不够,不是说江南多美人嘛,让那李璟小儿把妹子、女儿什么的,多多献上来一些。”
屋内众人顿时哄堂大笑,笑声刚落,门外的赵普来报,说是楚州刺史张彦卿有要事求见,张昭当即让赵普把张彦卿召了进来。
张彦卿是自己要求跟张昭一起南下的,因为张昭在楚州开始搞均田地了。
还特意把本就是淮南人的磁州刺史李谷,调任到楚州为大军转运使、楚州顺化军指挥使,再加给事中衔。
实际上就是让素有侠名、性格刚毅,能知人善用的李谷,来负责均田地一事。
而张彦卿呆在楚州,每日都有人上门请托或者求情,搞得他一个头两个大,是以赶紧请命跟随张昭南下。
张彦卿人刚进来,参拜完毕,张昭问了一句所为何事,张彦卿就急不可耐的对张昭说道。
“回陛下,被我大周天兵擒获的南吴官员中,有几位是臣的旧识,他们托家人给臣带话,说是南吴东都副留守周宗和判官冯延鲁,想要求见陛下。”
张昭虽然逮住了一大堆南唐官员,不过并没有把他们关进监狱,而是把他们关进了江都县的县衙,饭食照给,这些人有家人在扬州的,也可以过去探视。
张昭脸上浮现出了笑容,这不是巧了嘛,他刚想着怎么样敲诈李璟,正缺传声筒呢,周宗和冯延鲁就送上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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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都留守署衙,张圣人这辈子,从后世的古今中外历史上,不知道看过多少王侯将相的事迹,以及君主什么时候该摆出个什么样子,所以,拿捏古人的心态,他是很稳的。
这不是说,张昭就一定比古人聪明,而是他接收的讯息以及看事情的高度,一定是超越绝大多数古人的。
所以,当周、冯二人进来的时候,张昭正在准备吃东西,对着周宗、冯延鲁这样的文人,还是要放出去当传声筒的文人,千万就不能用凶神恶煞那一套了。
那样的话,会激起这种人的逆反心理,会让他们觉得张昭蛮夷无礼不可信,所以张圣人拿出了完美拿捏儒家文士的大杀招—礼贤下士。
周、冯二人进来后,只见张昭穿着常服,就在署衙的院落中,亲自拿刷子正在给烤羊刷酱,座次也安排好了,美酒佳果还有宫人伺候。
慕容信长、李存惠、高怀德三人正在旁边帮忙,等到侍从唱名后,张昭就把刷子扔给了慕容信长,然后带着李存惠、高怀德二人走了过来。
这江都县衙中,关的人其实不少,吃食、被褥基本都靠他们的亲人送,想也知道化作狱卒的锦衣亲卫,不可能会好好照顾他们。
此时虽然天气变暖,但年老的周宗还是有些怕冷,但身上的袍子早就不见,衣服单薄下,有些轻轻抖动。
冯延鲁就更可笑了,他为了逃避李存惠的追捕,是髡发假扮僧侣的,结果白从信来时,又把他给俘虏了。
到现在头发也没长起来,就那么脑袋上跟梅花鹿斑点一样,长着一点点头发,还瘌都都的,可谓是颜面尽失。
张昭一见之下,立刻吩咐身边的内侍。
“去!将某的翼善冠拿一顶来,再取一件稍厚的棉衣。”
翼善冠唐代就有了,而且还是唐太宗李世民发明的,不过到了唐玄宗开元十年就废止了,但是张昭喜欢这玩意啊!
再说了,号称太宗文皇帝再世的大周绍明张皇帝,恢复翼善冠不正是应有之举嘛!
很快翼善冠取了过来,张昭笑着对冯延鲁说道:“想不到江南五月也还多吹冷风。”
说完,再挥手招过来一个娇俏宫人,这是一个罕见的大长腿宫人,身高肯定超过一米七,除了张昭以外,恐怕没人能欣赏这种美色了。
不过,张昭可不是要赐美人给冯延鲁,张圣人虽然有赐美人给下属的习惯,但那肯定是对张圣人有极大用处,立下了极大功勋的,冯延鲁显然没到这个档次。
所以,张昭是让他来给冯延鲁戴帽子的。
那边冯延鲁还在犹豫这种场景下,他面见张昭到底要不要跪拜,就听张昭朗声说道:“秀珠儿,快为冯学士正冠。”
美人身高一米七多,冯延鲁可能还不到一米六五,是以冯延鲁连头都不用低,美人就将翼善冠给他轻柔的戴到了头上。
髡发躲避,还被关了一个月的冯延鲁顿时眼睛一热,泪水都快下来了。
初次见面,张昭不但贴心的怕他出丑给他寻来翼善冠,还为了不让他为难,连正冠的宫人都是刻意挑选的高大者。
不过后面一点倒是想多了,此时人多不喜欢大长腿,但张昭还是喜欢的,就是看看也养眼啊!
想到这,冯延鲁也不管什么礼仪了,直接就要给张昭跪下叩拜,张昭却一把扶住了冯延鲁。
“人心只在向背,不在繁文缛节,学士髡发也要为吴主忠臣,吾自知于心。此非正式晋见,叩拜就免了吧。”
“陛下宽宏大度,外邦小臣感激莫名!”
不知道怎么的,冯延鲁被张昭这么一扶,轻轻巧巧的几句话,就给弄的内心季动了起来,脑海里不免将李璟与张昭起了比较。
只觉得以前看李璟,那也是风流文化之主,但好像少了点什么。
现在一看,冯延鲁突然知道李璟少什么了,少了这份身为天下之主的自信与大度。
他将翼善冠从头上取了下来,高高举过头顶,弯腰对张昭说道。
“昔年大朝太宗文皇帝亲制此冠,乃是为帝王常服冠冕,某乃人臣,怎能用帝王服冠?”
张昭轻轻一笑,伸手接过翼善冠,不过却又重新戴到了冯延鲁头上,朗声说道。
“帝王者,一人也!天下四方者,有万民生息。
岂能为帝王一人专制,使万民不得用?
不过礼法不可废,那就自今日起,赏天下五品官以上者,可戴翼善冠,就以冯学士为首吧。”
此时的翼善冠,帽翅还是平放的,不过比宋代那个要短一些。
至于明代那种皇室专属的萌萌哒猫耳朵,当然是我大萌朝的专属啦,此时还没有出现。
张昭这话,正合孟子的民贵君轻,虽然此时孟子还不是亚圣,但其学说、理念早就深入人心,追捧的人也不少。
冯延鲁听到这,又被张昭亲自带上翼善冠,再也忍不住了,他直接跪伏在地上,语气呜咽的对张昭说道:“陛下恩赐,外臣无以为报了。”
一旁的周宗也非常感叹,不怪冯延鲁这么激动,自燕贼乱中国开始,乱了快二百年了。
这些时间内,大多数人都是没尊严的,也没时间来谈尊严什么的。
因为城头变幻的大王旗是在太快,好多人三两年就身死族灭。
上位第一件事,或者叫唯一的事,就是抓军权,哪来时间搞这种礼贤下士之文绉绉的玩意。
不过,也不是没有,周宗曾是李昪的心腹,他知道,李昪其实就很擅长礼贤下士。
不过比之这位绍明皇帝,就显得有些生硬,功利性也太明显了。
所以周宗瞬间就做出了判断,绍明皇帝的段位,比烈祖李昪更高,当今的保大天子,那就更比不上周天子了。
再次将冯延鲁从地上扶了起来之后,张昭转而看向了周宗。
当时他就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现在终于想起来他是历史上大小周后的父亲了。
因为当年青春年少的张圣人,看过一个电视剧叫《问君能有几多愁》,其中吴奇隆饰演李煜,刘涛一人分饰大周后和花芯夫人。
嗯...。刘rén • qī饰演rén • qī,那可真是人角合一啊!
张圣人当时多看了几眼,自然也就记住了周宗此人。
而且他面前的周宗,虽然已经年老体衰,但仍然看得出来年轻时必是个美男子。
“小儿辈不懂事,惊吓周翁,某在楚州一时间也未得知周翁在此,慢待了!”
说着,张昭招呼着高怀德和李存惠过来,对着他们说道。
“下次再有遇见周翁此等长者,定要以礼相待,不可轻慢。”
周宗在心里呵呵一笑,他的段位可比冯延鲁高多了,这一套当年烈祖李昪也对他用过,因此表面虽然感激,但心里毫无波澜。
“外臣为将军俘获,能苟全性命已是万幸,安敢奢求礼遇。”
张昭一看样子和话语,就知道这才是老油条,事实呢,也是如此。
冯延鲁此时四十来岁,又生于几代通诗书的勋臣之家,心里对于圣君明主、君臣相得这些还是有期望的。
周宗垂垂老矣,于仕途官路根本就没有什么追求的,加之年轻时就陪着李昪,见过的风雨可不少。
要知道李昪时期,杨、吴加上李昪自己,各方互相倾轧,还夹杂着张颢这样的权臣,远比现在承平的南唐朝廷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