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大娘子表面英气十足,实际上是为了掩盖内心的不安。
但最近继母对她的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不用说,只有因为她即将成为圣人儿媳这一个原因。
所以张贤瑀还没到,裴大娘子就已经不停在裴远身边晃来晃去,还破天荒的穿上了襦裙、花了花钿,点了腮红。
裴远看着自己亭亭玉立的女儿,哑然失笑了片刻。
“女大不中留啊!这才见几面,魂都丢了!”
裴大娘子稍微害羞了一下,随后脸色就恢复如常了,随后看着裴远问道:“耶耶不为女儿高兴吗,怎么反倒有些愁眉不展的?”
裴远沉默了片刻,他与张圣人之间,可以说心意相通,因为两人都是一类人,他裴远既可以说是元从重臣,又是第一个投靠张鉊的中原文士。
在张鉊进军中原的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是他这些年久在边镇,与皇帝之间缺少了当面的沟通。
加上他虽是元从,但一不是元从派,二不是东归派,凉兰六谷派好像也算不上,同时中原的文臣武将也不把他裴远当成中原人,而是视为凉州来的从龙功臣。
这就导致了裴远虽然位高权重,但却成了孤臣,与张鉊之间,极度缺少沟通的渠道。
距离会产生美,也会产生疏远。
偏偏裴远在凉州的镇守工作,又容不得他思前想后,多方顾虑,他只有摆出强硬的姿态,才能压制住这河西遍地的从龙功臣和皇亲国戚,从而完成张鉊给他建设好大河西的任务。
这些年,明里暗里到张鉊那里告裴远状的人可不少,虽然都被张鉊给压了下来,但天知道,皇帝对他这种无上限的信任,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裴远也知道张鉊要他去干什么,更知道这件事情的凶险程度。
万一圣人顶不住来自佛门及各方的压力,他裴远搞不好就要搭上全家的性命了。
其凶险程度,可以说也就比历史上的晁错为汉景帝削藩稍微轻那么一点。
裴远在此刻,心里甚至已经起了辞官归乡避祸的念头,但心里又实在不甘,也觉得对不起皇帝的信任。
可以说,到了这时,他仍然还有些犹豫。
张贤瑀很快就到了,他跟裴大娘子两个年轻人相视一望,两人脸上都浮现出了甜甜的笑容。
裴远一看,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了,他重重的咳嗽了一声,裴大娘子立刻闪人不见,张贤瑀则赶紧口称伯父,抢先给裴远施礼了起来。
两人的谈话没有第三人在场,张贤瑀对裴远有些不熟悉,裴远则因为还在考虑值不值得就为了这么个不太受宠,没有背景的皇子就下下大注,因此气氛有点尴尬。
直到谈到了未来,两人的谈话才稍微有那么点翁婿的意思。
“二郎君日后要去怛罗斯?”裴远低声问道。
对于就在河西的他来说,并未像中原人那样,把河中视为绝境天涯,虽然确实远,但远也有远的好处。
别人都觉得张贤瑀的身份尊贵异常,但裴远不这么认为。
圣人年富力强,现在一直在打仗都有六子九女了,要是天下一统后,谁知道会不会像大朝顺宗那样有五十个子女。
到时候没什么背景的张贤瑀留在中土,很难说能有多高的地位。
而去了河中就不一样了,夏君夷民之下,就是百万人口的大国国王也做得,自己的女儿也有成为王后的能力。
张贤瑀当然不知道裴远已经在心里想了这么多,他低声回答道。
“夏君夷民,是大人的夙愿,某自河中来,再回河中去为我大周开疆拓土,也是应有之义。”
裴远澹澹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应该娶碎叶郭家的女儿,或者娶你那半个外祖李国守的孙女。”
张贤瑀看着裴远,举起酒杯向他请酒,两人对饮一杯后,才开口说道:“夏君夷民,谁是君谁是臣,自然要弄的清清楚楚。
碎叶郭家已经信了大秦法,愿意东归的都已经东归,剩下的人是不是还能做炎黄贵胃,还要看他们的表现,可为援,不可为依靠。
至于我那外祖和舅舅们,尚不知天时啊!但愿小侄能拯救走入歧途的他们。”
刚才裴远说让他娶郭家女的时候,张贤瑀看着屏风后面似有人影晃动,顿时心里透亮。
裴远也很惊讶张贤瑀这个年纪,能对河中局势有这份认识。
“可是不依靠碎叶郭家和怛罗斯李家,你又要如何在河中立足呢?”裴远抛出了让他最感兴趣的问题。
张贤瑀对着裴远,极为熟练的捏了个几个法印,捏法印的同时,嘴里还唱念起了无上天度厄解释本源经。
唱念完毕,张贤瑀脸色肃然的说道:“山川异域,万般皆不足恃,唯有六法宗可为倚仗。
某是无上天的血脉,难道还做不得一任法王吗?”
裴远此时也正视起了面前的年轻人,身在河西,他当然知道六法宗的威力,不过他还是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