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世那么发达的经济和教育加持,研究生在人口中的占比都不算高,这个时代就不用说了。
张鉊当即召翰林学士、中书秘书郎窦仪前来考教。
半晌之后,窦仪回复张鉊说道:“此人才学尚可,但也只是在陇右而言,于中国之内虽不至于不可胜数,但定然也不算什么大才。”
说完,窦仪顿了一顿,好像考虑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不过这位阿郎于尚书一道上,悟性确实很不错,但治尚书,不能光学孔太常的尚书正义。
因为着书注解者,都是发一家之言。要治,就要兼学兼看,吾家中藏书颇丰,汝若是能到东京开封府来,就到城北窦家来寻。”
孔太常就是唐代大儒孔颖达,他这尚书正义刚着成,就被多方经学大师勐怼,包含尚书正义的五经正义,更是在当时几乎都被批臭了。
这其中很大的原因,被孔颖达牵扯进了李二凤与世家豪门的斗争,解释五经多有偏向。
最后闹得唐太宗都差点顶不住了,让孔颖达重修,但孔颖达还没开始修就病逝。
所以此时治尚书不能光看孔颖达的尚书正义,几乎已经成了共识。
“哈哈哈!”张鉊心情大好,在一边抚掌大笑。
“人说窦燕山是仁善君子又教子有方,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这窦仪的父亲叫做窦禹均,因为是燕山一带的人,所以人称窦燕山,三字经中的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俱名扬。就是说的他。
张鉊这么说,是因为窦仪对李遵说的这话,是有危险的。
因为这些跟着张鉊的官员中,只要不傻就肯定看出来了,张鉊对着这李遵,看起来很有些不满。
窦仪按照常理,应该狠批李遵一顿,把他说的一文不值。结果窦仪不但据实以告,还认为李遵有悟性,愿意请他到自己家观书。
当然,这也侧面说明,李遵确实有才,能在鸟鼠同穴山上学尚书,可以算是野路子出身,结果却能得到窦仪的欣赏。
颇有种后世放羊娃考上北大的意味。
“传旨,窦禹均教子有方,赏于阗贡品紫酒三坛,肥羊一只,准其入琼林书院观书。”张鉊对身后的内侍说道。
琼林书院就是张鉊建立的皇家图书馆,里面收集了大量来自各地,特别是南平国高家的珍藏图书。
孙光宪等人奉命整理辨认,到现在都才进行了不到一半,可见藏书之丰富。
窦仪闻言大喜,对着张鉊连连谢恩,他窦家也是以藏书丰富着称,但肯定比不得张鉊这样能用军队导致‘打劫’来的快和丰富。
因此在家中时,窦仪父亲窦燕山就经常爬上家中大树,眺望远在皇宫中的琼林书院,常说要是能进去看一晚,也不枉此生了。
看着素来持重的窦仪都有些失态,张鉊笑着对张烈成说道:“看来这窦燕山觊觎朕的藏书很久了啊!连窦可象都急迫了起来。
干脆咱们好人做到底,你拣选锦衣卫中擅骑术者连夜赶回去传旨给窦燕山,让他早些能大饱眼福。”
窦仪见张鉊想的如此周到,眼圈泛红的看着张圣人,硬是行了一个谢大恩的叩首大礼。
李遵在旁边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心里不免悚然一惊。
眼前这皇帝的施恩手法,已经到了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地步,随便几句话,几个安排,就能准确击中被赏者内心之最渴求。
果然是五百年出的圣人!
赏赐完窦仪,张鉊看着还拜伏在地上的李遵长叹一声。
“我们这故乡啊,终究还是少了些文华,悍勇豪杰出的不少,博学宏儒那是一个没有。”
一句我们这故乡,并没有多么华丽的辞藻,却把李遵顿时就弄的有些心潮澎湃,仿佛他就真的跟张圣人是家乡人一样,实际上两人的故乡可远着呢。
“汝在鸟鼠同穴山上还能坚持苦读,想来也颇为不易吧?”张鉊轻声问道。
李遵把头抬起来一点,眼里闪出几丝光芒,“此乃我族传续之所在,仆虽身在边荒,也不能忘了读书。”
这确实是个人才,悍勇直追蛮熊,在边荒学文,却能得到博学之士的欣赏。
假以时日好好栽培,就是出将入相的大才!
“此次下山,一定是你主张的吧?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一身本领不能施展,也一定难受的紧。”
李遵心里冬冬的跳,他已经有些意识到,张鉊一定知道他们家的来龙去脉了,因此把刚昂起的头,又埋了下去,以一个更为驯服的姿态回答道:“大家圣明烛照,确实如此。”
“那李纯忠是你什么人?”张鉊直接问道。
李纯忠就是昔年兰州沙陀李家的族长李纯孝之弟,李纯孝被人杀死,头颅都献给了朝廷,但是李纯忠一直没有找到。
李遵沉默了半晌,犹豫再三才照实说道:“李纯忠就是家父!”
“汝是沙陀儿?”
嗯?这倒是让张鉊没想到的,你娘的,刚才你还说什么读书是我族之传续所在,结果你特么的不是汉人而是沙陀人。
但没想到,张鉊这么一句话,却把李遵给刺激到了,他勐地抬起头,痛苦的看着张鉊问道。
“圣人,我等沙陀儿归附大朝数百年了,犯过错但也流过血。
到如今我们说唐音,穿汉服,行汉礼,学汉家经典,难道还不能算是汉人吗?”
这倒是把张鉊说的一愣,也对啊!沙陀人早就融入了汉人之中,汉人和沙陀人已经基本不分彼此了。
“是朕失言了!你这样的沙陀儿,确实是汉人。”
但接着,张鉊就提高了声音,带着几分怒意斥责道:“汝既然是汉儿,那怎么不知汉家法度?
竟敢在朕安置亲军与禁军的州府勾连四方,无视官府禁令,你们是想要干什么?”
张鉊宛如一头被闯进了领地的雄狮一般,是不是豪强张鉊不在乎,但是在他的河西陇右不行。
因为这里是张鉊的自留地,整个河西陇右只能存在一个豪强,那就是张周皇室。
这些年,不是没出现过家族中有数十亲军、禁军将官的大家族,但最后都被张鉊轻易拆分出去了。
结果没想到,在这小小的鸟鼠同穴山周围,还有人在暗中钻他的空子。
“那是家父所为,他已经一年前病逝了,仆与李氏一族只愿做圣人之赤子,请圣人成全。”
李遵知道,现在没什么别的办法了,只有用哀求来博得圣人的同情。
熟读尚书的他更知道,一个能毫无顾忌的说出是朕失言了这种话的帝王,就不是他一个小小乡间土豪,可以耍任何小心思应对的。
张鉊仔仔细细看了这李遵几眼,半晌才问道:“那你说说,你准备如何当这赤子?”
李遵脸上一喜,大声说道:“仆家有丁壮一百三十余人,皆能骑射,天南海北任凭圣人差遣。”
“偌大的家业,你能舍弃,也算是有心,明日午时前,让汝家所有健儿都至天水府等候挑选。
汝则就跟在朕身边,不着急上战场,多读几年书。”
李遵感激涕零,同时也真心觉得张圣人胸怀广大,他这样的罪人之后,都敢带在身边。
不过他没看见,张鉊身后的张烈成神秘一笑。
哪有这么简单,不交待出一批跟他一样的家伙做投名状,就想成为皇帝心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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