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国内的君侯、方伯并不能直接管理下面的君子、君男和巡检使,只在藩国幕府授权和战时才有指挥权,每一个封臣不论大小都是藩王的直接臣属。
而君侯和方伯再往下封的,则是他们的家臣和部曲,这些人出自君侯、方伯的自有土地上裂土,因此归他们完全统领。
君子及以下则不准裂土,以免无法镇抚地方。
韦小妹赶到的时候,韦二郎韦唯昭正在渡口喝闷酒呢,虽然他父亲韦应熊受封君男,还是辖七千户民的大号男爵,但君子以下不能裂土。
也就是说,这个天阳男爵,韦唯昭一点份都没有,他除了吃喝不愁以外,就只能在成家之后拿到一笔父亲给的起家资金,然后自己去藩国各个衙门中讨碗饭吃。
当然,以韦唯昭的实力,随便在大王三卫中当个都虞侯还是没问题的。
但如今极西五省诸夏国形势已经基本稳定了,没有多少需要动刀兵的地方,可以预见的是,他韦唯昭空有一身本事,前途却一眼都能看到头了。
这便是他十几岁的年纪,却郁郁寡欢到要喝闷酒的原因。
韦唯昭长长叹了口气,他恨不得早生几十年,这样他就能赶上父辈们夏君夷民的好时候,自己打下一个偌大的藩臣封地。
越想越是郁闷,韦唯昭挥手让手下的家丁队正再去给他打两斤酒来。
家丁队正穿着一件做工挺一般的锁子甲,黑面卷发,一看就知道是从天竺来的农奴之子。
这在极西五省是个很常见的现象,因为由汉人组成的府兵绝大部分都被分在了富庶地带,成为了藩国大王的腹心基本盘。
而爵位越往下,手下的汉人府兵甲士就越少,到了君子这一层,就只剩下了一些跟君子关系很好又不想去高山深谷中做巡检司的少量汉人。
君男及以下,辖地几乎没有汉人甲士。
就比如韦家的封地上,七千户居民中,也就一百多户草原来的各族牧民,以及韦应熊的妻妾娘家算是统治阶级。
其余六千七八百户中,五千五百户是粟特、波斯以及乌古斯等其他突厥语族群。
他们是本地土著,每家每户耕种、放牧着传统的小块土地,承担赋税和劳役。
剩余的一千二百户,基本都是陆续从天竺买来的乌奴,他们耕种和放牧的土地是直属于韦家的,因此在事实上他们就是韦家的农奴。
只不过农奴并不意味着地位就一定低下,毕竟韦家管着七千户五万人呢,光靠韦家父子八个,就是三头六臂也管不过来。
于是他们就需要从这些人身和财产完全依附于自己的农奴中,提拔一批信得过的人出来成为部曲。
这些部曲有的外放到其他庄园辅佐韦应熊的儿子们担任管事,有的组成了一百二十人的韦家部曲,负担男爵境内的治安和捕盗以及最重要的征税。
比如韦唯昭身边的这个家丁队正韦有福,地位便远在韦家下辖的自耕农之上,甚至可以算是半个统治阶级。
卷发黑面的韦有福刚跨出天津渡口的哨卡,就看见远处一道由马蹄带起来的尘土,似乎有十数骑士正在靠近。
这个忠心的黑面阿三心头警铃大作,怪叫一声拔腿就往哨塔最高处爬。
那里有一面铜锣,作为警示之用,只要敲响,渡口三处秘密地点就会燃放狼烟。
然后上游二十里处的天阳堡和下游十七里处的天阴堡,就会收到消息。
收到示警后,天阳男爵韦应熊在两刻钟内就能集合五十草原骑兵、一百五十家丁和他五个弓马娴熟的儿子前来支援。
同样,天阴男爵曲(多)贵也会带着不少于三十草原骑兵、一百家丁以及三个以上汉人甲士赶来。
如今的极西五省中,政局和治安基本还是平稳的,偶有不甘被剥夺了特权的原本土著贵人闹事,也不过就是一二十个精锐挟裹百八十农夫的规模。
所以这样的安排是很合适的,因为他们显然打不过韦家和曲家这十来个猛男甲士、七八十草原骑兵和二三百家丁,更别提韦家和曲家也会燃放狼烟通知附近的大小汉人封臣。
不过这次,韦有福刚还没爬上哨塔高处,狂飙的骑士们就冲进了天津渡。
韦有福还要爬,一根带着怪响,包着棉布的墩箭就射倒了他头顶三寸的地方,端的是精准无比。
韦有福立刻不动了,因为敌人不会用墩箭射他,这玩意就是训练用的没有箭镞,疼是疼的点但很难伤人,二来对面箭术如此精准,他动不动的意义已经不大了。
不过他嘴里可没闲着,虽然被吓得满头大汗,但还是在放声大喊,喊着让他的少主韦唯昭赶紧逃走。
韦唯昭当然没有逃,因为来的骑士们身上穿着汉人贵族才喜欢穿着三兔共耳纹锦袍。
这种纹章乃是昔日敦煌地区常用,有人说代表佛法的前世、今生、来世,又有人说代表道家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不管怎么说,原本三兔共耳纹并不流行于中土,直到张鉊定鼎天下之后,这种流行于敦煌的纹章,才成为汉家贵人最喜欢的纹章之一。
“张参军到此,难道是大王有甚差遣?”韦唯昭带着十余家丁,拱手朝最前面的骑士问道。
来人是安王府的行参军张正,萌古人出身,乃是安国大王从草原带来的家奴之子。
行参军从八品下,无固定职掌由大王灵活安排,算是王府中的大王身边亲信。
韦唯昭还以为张正是来找他的,因为安国大王张贤瑀知道韦唯昭弓马娴熟、武艺超群有过征辟之意。
不过张正却不是来找韦唯昭的,他看着还趴在哨塔中部极为警惕看着他的韦有福对韦唯昭说道:“是个好奴才,韦二郎你调教的不错!”
随后,张正从腰间拿出一卷褐色绢布教书,命人竖起五省摄政王的王命大旗和旌节,大喝道:
“持节督抚五省军政事安国大王令,国士天阳男韦应熊应于九月初五之前赶到康居共和议事宫,参与紧急共和大会。”
“某家还要去通知木鹿城以东诸封臣国士,烦请韦家哥儿挑选一些熟悉道路的正丁、转丁。”
此时在河中,草原来牧民也被广义认为是汉人。
匈奴昔年不是说过嘛,他们是夏之苗裔,到了这个需要草原百姓一起合力的夏君夷民时代,朝廷自然会把这个话头捡起来。
因此,草原百姓也被认为是汉人了,也有叫诸夏民的。
当然,也不是完全一样,比如草原来人如果没混上封臣的话,他们就会被划归封爵管理,按照每君男管理一百户以上的规模安置。
每一百户设一六法宗小庙,遣一从敦煌、凉州、承德等地进修归来的上师,负责这些草原百姓的信仰。
百户中没有官长,但有惩戒骑士-归义郎君-甲兵-正丁-转丁的上下之分。
其中惩戒骑士除了骁勇无匹以外,还必须是在宗教信仰上信得过的人。
每一个惩戒骑士还都要到神都洛阳宿卫禁宫之后,由身为无上天的皇帝亲自册封,才能被称为惩戒骑士。
这些惩戒骑士回到极西五省之后,君男以下的封臣地位都比不上他们,每年还能从皇室获得封赏。
他们不但是战争的主力,还是朝廷钳制极西五省各藩王,保持向心力的重要手段。
其实这种惩戒骑士汉人中也有,不过更加隐蔽一点,就是那些去过中原祭祖,熟读经典,能系银鱼袋,握银鱼符的汉家都头以上勇士。
归义郎君的认定则要简单的多,除了骁勇一点以外,宗教上的认定权在西方药师琉璃光王佛张贤瑀和极西五省六法宗手里。
惩戒骑士和归义郎君共同组成了极西五省诸夏国中骑兵的主力,他们接受双层领导,是诸夏王手中的利刃,也是他们头上的金箍圈。
但正因为这样的特性,惩戒骑士和归义郎君并不多,多了就太削弱诸夏王的权威和安全感了。
因此像是韦应熊这样的君男,他手里的草原牧民中,就只有少量甲兵和一定数量的正丁。
这些草原骑兵完全无法和惩戒骑士与归义郎君相比,接受封臣的领导。
是以前来传信的张正,就只要求是出几个正丁和转丁带路。
只不过韦唯昭完全被张正的话震惊了,因为共和大会每年才开一次,这种在秋季召开特别大会的可能只有一个,他猛地睁大眼睛,惊喜的看着张正喊道:
“张参军,西王殿下这么急着召开共和大会,是要打仗了吗?”
张正出来本就是要为战争搞宣传的,毕竟极西五省安定了这么多年,当初从中原来打天下的汉人甲士们个个家大业大,二十年前把天眷城丢给波斯人占据,就是因为汉人甲士们吃饱了,打不动了。
是以张贤瑀还是有些担心的,怕下面的汉家甲士没了以往的凶猛。
但张正没想到,就在他点头的那一刹那,震天的欢呼声响起,韦唯昭和两个兄弟一跃而起,服役的正丁和转丁们也热烈的欢呼着。
甚至那个在哨塔上的阿三哥韦有福,都兴奋的跳下来又唱又跳。
二十年啊!
足够下一代成长起来了。
韦氏五彪韦应熊这样的吃饱了打不动了,可是他们下面还有一群不能继承爵位的儿子啊!
这些孩子们从出生起就在勤练shā • rén技,个个都不甘心混吃等死,父辈们吃饱了,但他们还饿着呢。
甚至连韦有福这样的狗腿子都在等着,等着他唯一能翻身的机会。
暨在战争中跟着主上一起立功,然后识汉字、说汉化、读经典,最后到被征服的地方,做一个奇奇怪怪的汉人,这就是韦有福这种人唯一的出路了。
此时,韦小妹也骑着马儿跑到了天津渡,她也听到了将要出征的消息,眼带崇拜的看着膀大腰圆的兄长们。
“幼娘,你快回去通知耶耶,大王要召开共和大会了!
告诉耶耶,为兄送张参军去木鹿城了,等咱们打了胜仗,风风光光的再回关中去见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