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烨若无其事地解下面纱,露出一张瘦的没人样的脸。当时在去咸娄的路上,他得知陆长舟的身世,当即大怒恨不得提刀杀回皇宫。
长久以来,一直困扰他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为什么平宣帝会对陆长舟这么疼爱,为什么陆长舟一定要和自己争锋相对,原来那些*T说陆长舟像平宣帝亲儿子的谣言不是空穴来风。他觉得自己被骗了,周元烨才明白,自己从来就不是平宣帝心中的储君人选,只不过是平宣帝培植太子的踏脚石。
即便太子倒了,平宣帝也还有别的儿子,储君之位,从一开始就不是他的。夫妻二人到咸娄以后,就一直筹备如何翻身,周元烨想到了乌斯王,但乌斯起了内战自顾不暇,哪里有空帮他。
几经辗转,周元烨决定故技重施,想法子让楚蕴回汴京,给周文恩和陆长舟下毒。只有这两人死了,他才有翻身的可能。
只是两人还没打算好,对方就先下手为强,咸娄亲王府失火,楚蕴丧命,周元烨的脸也被烧伤了。幸好他当时憋气藏匿于水池底下,才逃过那帮人的搜查。路上蒙面混入商队,得以回到汴京。
听完他的遭遇,楚太后湿了眼睛,筹谋这么多年希望落空,说不遗憾那是不可能的。如今在行宫虽养老足以,但楚太后高贵了一辈子,又怎么甘心一直受制于人,老死在行宫呢。
所以当周元烨说他想报仇时,楚太后没有犹豫,只问他要怎么办。
周元烨惨白的脸上闪过一抹诡异的笑,道:“本王如今两手空空,这是最后一搏。听闻摄政王爱妻如命?我倒要看看,他的妻子在我手上,他是要命,还是要妻?”
楚太后就明白了,周元烨这是打算以楚橙要挟陆长舟。陆长舟宠妻地的名声,她也略知一二,成亲那么久独宠无一房侧室不说,听闻无论在宫中忙到多晚,都要回府陪伴娇妻。
虽说楚橙是自己的亲侄女,但两人没什么深厚的情感,加之先前楚橙一再忤逆她的本意,楚太后很快就同意了这个法子。
“周文恩年幼不足为惧,只要陆长舟没了,皇儿回京就再无阻碍。”
话虽如此,但守备森严的汴京城中,要抓摄政王妃谈何容易。忽然间,楚太后就想起了一件事。
“先帝在时,曾暗中派人打探过诸位大臣的府邸,有每座臣子府邸的舆图。哀家记得,摄政王府内有一条暗道,入口在城西护城河的下面。”
平宣帝刚继位时,为了集中皇权曾秘密组建过一队暗卫,专门探查臣子府邸舆图。一般来说,府邸内有暗道不是稀奇事,好多勋贵府中都修有暗道,只要不犯事,平宣帝就当不知道这回事。
也是一次偶然,楚太后到承光殿给平宣帝送莲子羹无意看见,因为事关陆家,她就多了个心眼一直记到现在。
周元烨一听,当即有了主意。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不成功便成仁,周元烨决定亲自去。
进入十月,天气渐渐转凉,雨水也少了。每年春冬两季,汴京雨水少,这时候护城河的水位就下降一大截。因风景萧瑟,河边人也少了。
这天,陆长舟在宫里议事,一帮大臣因为户部开支,新政推行等事吵的不可开交。陆长*T舟眉头轻蹙,等众人吵完了,一件事一件事定夺下来,天已经完全黑了。
检查完周文恩的功课,他神色缓和夸赞了几句,“不错,陛下近来进步很大。”
周文恩便挠挠脑袋笑了,他本就聪慧,小时候虽然贪玩,但功课都是一遍就会。又肯受教,进步自然就大。
“这么晚了,陆表哥今晚还出宫去吗?”
因为叫习惯了,只有两人的时候,周文恩还是喜欢叫他陆表哥,久而久之,陆长舟就随他去了。
近来,无论朝事再怎么忙碌,陆长舟也坚持最多两晚要回府一次的频率,昨天因为急事他歇在宫中,今天不回不行。
思及此,陆长舟起身拜别。谁知,他转身往外走的一刹那,忽然一阵头晕目眩,紧接着眼前一黑人栽倒下去。
周文恩大惊,忙用弱小的身躯去扶,陆长舟稳住身形,晃了晃眼睛,才感觉好了一些。
“陆表哥你怎么了?来人,去请太医!”周文恩急呼。
他还小,一下子从一个无忧无虑的皇子变成肩负江山重任的君王,若没有陆长舟,周文恩知道自己应付不来。见陆表哥出事,急得眼睛都红了。
陆长舟缓过来些,忙阻止他:“不必,臣无碍。”紧接着,又教训起周文恩:“陛下,臣曾教过你,做好君王的第一条,便是控制情绪喜怒不形于色,不能叫人猜到你所思所想。”
周文恩一听,脸红眼睛也红,“朕知道,方才是担心陆表哥……”
“臣没事。”陆长舟站起来,果然好多了,不过现在还有些头晕,他便决定先在宫里歇息,等下半夜再决定回不回府。
陆长舟平时休息的地方名莲青阁,周文恩亲自送他过去。进了屋,陆长舟忽然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疲惫,他躺在床上,头痛欲裂。
也是在这时,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
四年前,扬州暴/乱,他奉平宣帝之命带兵剿匪,烟花三月遇到一个难缠的女子。那女子总借故跟着他,还找理由接近。
一日,陆长舟骑马游街,行过河边时被一阵娇娇的声音叫住了,“陆小将军,我的风筝落在树上,你帮我取下来好不好呀?”
在军中,大家只知道他姓陆,却不知道他的身份。陆长舟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粉裙的小姑娘站在河边,春风吹起她的裙摆,十足乖巧的模样,眼中却透着算计的光。
这种小把戏,陆长舟岂会上当,他骑马径直走过,不冷不热道:“你没手吗?”
似乎没想到他会拒绝的这么干脆,小姑娘一怔,红着脸说:“可是……很高啊,我够不到。”
“上树!”
小姑娘更羞了,“我是女子,怎可做出这般不雅的举动。”
陆长舟轻呵一声,“我是男子,上树就雅观了?”
说罢,他骑马离去,一眼都未曾回头。不小心听到有人唤她楚姑娘,陆长舟便记住了这个色胆包天的小东西,她姓楚*T。
不过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本以为拒绝的已经明显了,陆长舟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谁知第二次,她变本加厉,竟跑进他的房间。
这次,小姑娘扔给陆长舟一沓银票,说要养他。
那天她喝了酒,醉的双颊红扑扑的,娇憨又可爱。陆长舟第一次遇见这么大胆的女子,加之心情不错,便逗弄了一句,“我很贵。”
“十万两,够不够?”她摇摇晃晃掏出银票,十分豪气道:“钱……嗝……我有的是,跟着我不愁吃不愁穿,更不用上战场受伤,你考虑一下。”
“哼,你可别有眼无珠,我有钱长得美,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我数到五,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一……五!”
不等陆长舟回答,她便强硬抱上来,“那就说定啦,这是聘金,明天我抬花轿来娶你,以后……你就是我的冲喜夫郎了……”
那天,她絮絮叨叨还说了许多,陆长舟却回忆不起来了。脑海中好像打翻了一池墨,将她的面容也模糊了。
后来小姑娘的家人寻来,她被醉醺醺的带走,陆长舟让凌山追上去还钱,他和她的际遇到此为止。
陆长舟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呼吸,他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原来第二次到扬州,他当楚橙是冒冒失失的陌生人,在楚橙眼里,自己难道是逃婚的冲喜夫郎吗?
也不对,他当时根本没答应,还让凌山把银子还给她了。
人世间,竟有这么巧的事。陆长舟有一种命中注定的感觉,那种宿命感,好像无论自己拒绝她多少次,最终两人仍会走到一起。
陆长舟腾地从床上坐起来,不想这一下,脑袋更疼了。他捂着头,觉得好笑,又觉得幸运。
这一刻,陆长舟全明白了。当初惠娘和楚橙口中的意中人,就是他自己!亏他抓心挠肺,恨不得找到那个人,让他立刻消失!
他已经一点都不怀疑,只是有点奇怪,自己因为金蝉蛊的原因忘记了与她的初遇,楚橙既记得,为什么不说呢?
莫非……是觉得喜欢过他丢面儿?
这么想着,外面临阳来报,说先前派去扬州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紧接着呈上来几本厚厚的册子,都是关于楚橙在扬州生活的点点滴滴,事无巨细。
陆长舟打开一页一页翻阅,看着那些字迹,好像眼前浮现他的小娇妻成长轨迹。看到她被人说是药罐子,陆长舟蹙眉一阵心疼,看到楚橙的醉酒事迹,他嘴角又扬的很高很高。陆长舟就跟着魔似的,一会面容严肃,一会微笑看完了册子。
当看到她和鹿淮山的事时,陆长舟眉峰一凛,神色也冷了。原来两人根本没订过亲,只是鹿淮山有意入赘又反悔,鹿淮山此人竟还有脸到处胡说八道。
陆长舟便吩咐:“找几个人装作鹿淮山的亲戚,宣扬他在扬州的事,记得抹去王妃的身份。”
他可不准自己的人受欺负!
临阳领命办*T事去了,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陆长舟静静在床上坐了一会,嘴角不住地上扬。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耳边的所有声音都消失了,这一刻,陆长舟无比想见到楚橙。
他很想告诉她,当年那个不帮忙取风筝的陆小将军,确实有眼无珠。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