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后。
沈迎之那个仿佛实心的大脑不知怎么就转了一下,他突然想到,每次他去和孟诩的情人甲、情人乙对线,对方都口口声声说不认识沈辞舟。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俩人真的不是嘴巴很紧,而是真的……不认识沈辞舟?
他抖着手,给沈辞舟打电话。
晟启集团,总裁办公室里,民谣铃声响起,打破了凝滞的气氛,沈辞舟看了一眼,垂着眼睫挂掉了电话。
这间办公室以前是乔欢颜的,现在仍能看出一点她的痕迹,沈辞舟进来时,有保安帮忙把一个花架抬了出去,现在这里是沈青锋的风格了,装修多为皮革和金属,冷硬又沉肃,不熟悉这里的人一进来,心理上就会产生一种压抑的感觉。
这就是为什么谈判时,双方都想让对方来自己的主场。
现在,沈辞舟就在沈青锋的“场”里。
他这位二叔没坐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而是在落地窗旁的矮桌旁等着沈辞舟,见人进来,招手示意沈辞舟过去坐。
他给沈辞舟斟茶,两人隔着袅袅水雾,沈青锋说:“辞舟,那份东西我拿到了。”
沈辞舟颔首,神色没见多喜悦,四平八稳的端起了那小巧的杯子,“二叔准备什么时候提交证据。”
沈青锋没回答。
茶盘上的茶宠是只拿着水瓢的猫,有小机关控制着,一下一下慢吞吞的用水瓢去舀茶盘下积蓄的水,发出小小的咚咚声。
沈辞舟知道了,放下茶杯,喝掉杯子里的茶水,淡淡的苦从舌根蔓延开。
“二叔不打算提交这份证据是吗?”沈辞舟问:“因为收受贿.赂的人里,有你不愿意得罪的人,也因为被乔欢颜送出去的人里,有一部分艺人是被胁迫的,性质恶劣点的,甚至可以定义为涉.黑?”
沈青锋苦笑了一下,“辞舟,什么都瞒不过你啊。”
他挽着衬衫袖子,尽管五官并不出挑,但多年沉浸在商场里,也沉淀出了一股沉稳儒雅的气质,他又给沈辞舟斟茶,边动作边说:“辞舟,如果你是想让她受到惩罚,那么当下的罪行累加,她已经要在里面待个十五六年了,十五六年后,她再出来还能做什么?这晟启不就成了咱们叔侄的天下了吗?”
“已经可以了,辞舟。”沈青锋说:“还不够出气吗?”
他看着沈辞舟,试图从这个年轻的、没有血缘关系的侄子脸上,看到一丝动摇,或者对他口中“平分天下”而生出的欣喜。
但是都没有。
青年肤色冷白如玉,他今天穿了正装,便愈发压下了那份少年意气,眼角眉梢都像落了层无形的雪,又冷又沉静,抬眼看过来时,黑漆漆的瞳仁像凝练的夜色。
“不、够。”沈辞舟一字一顿的答了。
沈青锋顿住,觉得这件事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但仍不甘心的追问:“为什么?”
“因为她欠我的,再也补还不了了。”沈辞舟轻轻的笑了笑,“偿还、偿还……总得还回来什么才行,乔欢颜还不了,她只能赎罪。”
“如果她没有付出同样的代价,算什么赎罪?”
沈青锋默然。
他查过沈辞舟亲生父母的资料,对沈氏夫妇来说,世界太大了,想找一个孩子那么难,可对沈青锋来说,这两个人四十几年的人生,也只是薄薄的几张纸,甚至有些乏善可陈。
“他们是工程事故……”沈青锋意识到自己好像在替乔欢颜开脱,立即又停住了话头。
但沈迎之已经听到了。
“是疲劳作业所以发生的工程事故。”沈辞舟说:“所以责任在他们自己,那家小公司只给了一万慰问金,现在还有人在相关新闻下评论,他们是钻钱眼里了,是死有余辜,幸好那男人砸死的是自己老婆。”
谁也不关心为什么那对夫妻夜以继日的连轴转,为什么男人掉下来时女人还傻乎乎的跑过去妄想接住他。
“二叔,我还是那句话。”沈辞舟清晰无比的说:“我一定要乔欢颜的命,她一条抵我父母两条,我还亏了。”
他放下茶杯,袖扣在百叶窗倾泻进的阳光下折射出出一线幽光,沈青锋看着他拿起小巧的紫砂茶壶,给他斟茶。
水声泠泠,沈辞舟声音比水声还要清澈几分。
“当我知道这个保险箱里放的是什么东西,我就想到了,你会有很多顾虑。”
沈青锋去拿茶杯的手一顿。
酒满敬人,茶满欺人*,沈辞舟给他到了满杯的茶,他没法端起杯子。
“所以我先拿走了那份东西,留给二叔你的是备份。”沈辞舟从容的放下茶壶,淡淡的说:“你可以用备份去‘大义灭亲’,对外宣称是晟启内部自查,查出了这只蛀虫,股价或许会动荡,但不至于元气大伤。”
“或者做好准备,等我递了举报信,该得罪的人还是要得罪,能不能力挽狂澜,就要看二叔的本事了。”沈辞舟笑的纯良无害,“毕竟这‘江山’我不想要,亡了和我也没关系,我守着两个小破工厂,够养家糊口了。”
沈青锋涵养再深厚,被小辈这样威胁,也有些恼了,低声道:“辞舟,你也说了,两家小厂子而已,翻船在这片深海,连个浪花都激不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沈青锋的错觉,沈辞舟似乎看了眼窗外。
然后他眉眼柔和下来,像新雪下春芽初绽。
“破产的话,那我就只能吃软饭了……”
沈青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