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新发现？”
孙齐天的尖嘴猴腮被30寸的显示器放大,连上唇边缘金棕色的胡茬都一清二楚。他的眼窝很深，眉骨又太高，眼圈周围总有深深的黑影,此刻表情严肃,看去说不出的滑稽。
杨戬却笑不出来。家里没有人，可他还是将书房的门紧锁，厚厚的天鹅绒窗帘低垂,连风也掀不起沉重的一角。
“你记不记得很多年前，九霄曾经被证监会立案调查，几乎引发退市的事。”
“我有印象。”孙齐天点头，“当时的财务总监金大升后来引咎辞职，不久就莫名其妙的死在家中，所以很多人怀疑是九霄暗中做掉了他，为了掩盖某些关键证据。”
“不,此案的关键证据是我母亲提供的。”
“令堂疯了？”孙齐天正在调整摄像头角度,忽然画面一颤,天翻地覆般滚了几圈,才被他从地上拾起，尴尬的重新架好，“我……我是说，你母亲为什么要去证监会举报自己的哥哥？”
杨戬的神色也很复杂,抬手从桌上抽出一本笔记：“据我母亲的日记记载,当时她在做博士毕业论文，本来想从自家公司调研,获取资料会方便很多，没想到查来查去，被她发现金大升违规披露信息,借以操纵股价，她当时正为我父亲的事情和张百忍闹别扭，一气之下便将材料匿名寄往了证监会的投诉信箱，至于后来调查为什么没了下文，我就不得而知了。”
“这是明摆着的，”孙齐天嗤之以鼻，“我听说你那好舅舅当机立断，闪电迎娶了证监会某大佬的女儿，接下来就是天大的事情，也都足以化为无形了。”
杨戬不置可否，只盯着母亲熟悉的字迹发呆，半晌才缓缓开口：“自此他们兄妹便再无来往，我母亲也搬出了祖宅，和我父亲成婚，再后来……”
再后来，张瑶一家三口死在了威尼斯。
孙齐天没有说出来，只是举起桌上的咖啡杯，隔空向杨戬致意：“你觉得，他们的车祸跟这篇文章有关？”
“我不知道。”杨戬仰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眼神是难得的迷茫，“一个星期之前，我还以为爸妈和大哥是死于‘交通意外’，但现在我不确定了。”
“金家有后人么？”
“大女儿深陷抑郁症，自杀过很多次，所以被送进了疗养院，半年后出院，至今不知所踪。还有一个儿子，似乎年纪更小，所以压根没人注意到他去了哪里。九霄的老人们在那之后退休的退休，过世的过世，就算仍在其位，也必然不肯说出事情的真相，除了……”
“谁？”
“南宫适。”杨戬从齿缝里吐出这三个字，像是花光了全身的力气。
“南宫适？”孙齐天双眼瞪得溜圆，“就是那个和你一起在X市为九霄争夺地产的南宫适？”
“九霄法务部的首席律师，W大法律系出身，我母亲的同门师兄。”
“你确定他知道内情？”孙齐天难以置信的摇头，“如果这是真的，为什么张百忍还会招募他进入九霄效力，而他也能够心安理得的领九霄的薪水？”
杨戬不说话，只是将手中的日记本翻开，缓缓贴近摄像头，那上面是张瑶一笔娟秀的小楷，痕迹之深，力透纸背：“毁尸灭迹和高价收买没有分别，不过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孙齐天沉默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怀疑张百忍？”
“我不怀疑任何人。”杨戬合上日记，“我只想知道我母亲和南宫适合著的那篇论文之外又发生了什么，值得张百忍斩断骨肉亲情，又赔上了终身幸福？”
“那你呢？还回英国么？”
杨戬没有回答，目光落在案头打印好的行程单上。他原本订好了机票，打算趁小长假再去一趟伦敦，无论如何也要再见寸心一面，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再谈一次，如今看来，是不能成行了。
“查案的第一要务，就是将不相干的因素摒弃不用。”
孙齐天望着屏幕上的杨戬，想要自他面上寻出一丝情绪的波动，盯了许久，终于放弃：“你丫要是能把背上那层硬壳剥下来，说不定眼下杨小二都会打酱油了。”
杨戬微笑，手中攥着的日记本扉页却已经变形。命运就像一场不加提要的大戏，他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排除在外，孤身上路，独自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