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的气息兜头笼罩下来,隔绝了寸心对外界的全部感知。
自他们重逢，还未曾以这样的方式相处过。杨戬的呼吸乱成一团，寸心也好不到哪儿去,被他温热的鼻息扑在颈侧,竟一瞬间红了脸，连带着整副身子都成了暧昧的樱粉色。
老夫老妻的你害羞个什么劲儿？
寸心暗暗骂着自己，杨戬却已经抬起头来,幽暗的眼眸仿佛罩上了一层水雾。寸心被这眼神瞧得越发慌乱，惊觉杨戬的身子牢牢贴合着自己，隔着两层薄衫，他的坚硬和她的柔软，男人和女人的奇妙对比，有一种让人无法逃避的神秘魔力。
“你先起来好么？”寸心轻声问道。
那人却似乎并不打算挪动，只用手臂撑起上半身,一手抚上她光洁的额头,口气懒洋洋的：“你不喜欢么？”
“喜……”寸心愈发窘迫,这样的姿势让他们的下半身更加紧密,旖旎的姿势让寸心觉得自己的瞳仁也染上了淡淡的粉色，“喜欢才有鬼！我要喘不过气来了。”
杨戬笑着，大手顺着她柔嫩的腮边滑到下巴，轻轻一捻：“是么？我以为你看到我能重新走路,应该会很高兴。”
寸心的反驳哽在舌尖。
她当然高兴。重新行走,不但意味着杨戬即将寻回过去的生活，也意味着他们之间的关系能够重回正轨,甚至意味着……寸心的脸烧得通红，忽然奋力在杨戬胸口捶了一拳：“先生，你很重的,你要是再不起来，我就没命替你高兴了！”
杨戬大笑着翻身坐起，双手揉捏着腿上的肌肉，笑着笑着，声音却渐渐低了下来。
“怎么了？”寸心靠过去，接手帮他按摩。
“我原来一直认为，即便能够站起来，我也永远不会心安，因为我这辈子再也不可能重上战场了。”
他的眼神深不见底，看得寸心一阵心慌：“那现在呢？”
“现在？”杨戬展臂，将寸心揽入怀中，声音带着淡淡的怅惘，却也有着让人安心的坦荡，“现在你就在身边，我忽然觉得那些顾虑已经不再重要，能够牵着你的手，散一散步，谈一谈天，人生就没什么不能满足。”
寸心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鼻头一酸，刚想要说什么，只听杨戬又道：“我习惯了替人遮风挡雨，但有什么困难，都是自己一力承担，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羸弱至此，要借你的肩膀来倚靠，这对我来说，简直比之前遇到过的任何事都要艰难。”
他说的伤感，寸心也有点黯然，勉强笑道：“夫妻一场，难道还要分什么你我彼此么？你护着我，我也便护着你，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杨戬一笑。他一世聪明，自诩没有解决不了的困境，从前是万万想不到这些的，如此浅显的道理，竟要寸心来教他，可见过去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连累两人都吃了不少苦。
“自然是天经地义。”杨戬颔首，“只可惜我那时不懂，只晓得横冲直撞，在别人面前还好，只是委屈了你。”
这话里带着自责，寸心抬眼看了看他，见杨戬并无调侃，反而一脸郑重，自己倒怔住了，半晌方道：“你明白就好。我总归是要赖住你一辈子的，委不委屈，其实都不重要，但只你心里有我，比什么都好。”
“一直有的。”杨戬望住她，“只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罢了。”
他目光灼灼，看得寸心面上一红，低了头道：“说得好听，回头恼起来，又要赶我走。”
“心安只合此为家。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我又往哪里赶你？”
“就你一个人会背诗么？”寸心本来掉了泪，听见这句，倒禁不住一个莞尔，“下句是‘何事客天涯’——我都追你追到天涯海角来了，你还好意思要丢我出去呢！”
她含嗔带怒的样子分外娇柔，嘟着的唇瓣丝缎也似，杨戬缓缓靠近，清楚的听见周身上下奔腾的血流声音。这是他的妻，无论天塌地陷，世事变改，都从不曾移过心志的妻，她的执着，她的美好，她柔弱却坚韧的心，让杨戬荒芜的胸膛里开出最灿烂的花朵。
吻上她之前，杨戬低低说道：“看过极光，我们就回去。”
“回哪儿？”寸心的腰身化成一滩无骨的泥，微凉的双臂绕上他的脖颈，她的意识在这一刻离体而去，尽余的一点清明，活在杨戬需索无度的抚触之中。
“回家。”杨戬被她缠磨得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所有欠你的，该你的，许你的，一个不少，统统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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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第二天，杨戬迟到了。
他还未及开口，等在健身房里的敖荣就迎上来，贼眉鼠眼的笑着：“怎么样，我妹还满意吧？”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有弦外之音。
杨戬扫了他一眼，隐隐觉得自己昨天像是上了他的当，嘴角却止不住的跟着往上扬起：“寸心说了，让我们继续努力。”
“努力努力。”敖荣嘿嘿笑道，“我可是带了任务来的，当然要努力！”
“任务？”杨戬挑眉。
终于意识到说漏了嘴的敖荣愣在当地，发现杨戬并不打算放过自己，只好讪笑着答道：“那个……我哥和我弟，还有我老爸……”
“也许还有岳母大人？”
“对对对，也有我老妈。”敖荣为难的摊手，“他们交代过，要是不把你全须全尾的带回B市，那就连我也不用回家了！”
“回家”么？
杨戬一怔，立时想到昨天跟寸心说到这两个字时，她那声长长的、满足的叹息，心弦一震，几乎扶不住扶手。
还是敖荣一眼看见，出手撑住了他：“你要是觉得为时尚早，我们可以再拖些日子，反正这也不是一时之功，大家都明白的……”
他齐根会错了意，杨戬想笑，又拼命想忍，呛咳了几声方才定住了心：“没，我是……我是想，来了这么久，寸心心心念念要看的极光还没看到，如果急着走，她回头又要抱怨。”
“那倒是。”敖荣老老实实点头，“我妹唠叨起来，比我们老妈还见功力，要不让她遂心满意，谁也甭想消停！”
七月底，从小镇离开的那个清晨，四周都是灰蒙蒙的大雾。蓝紫色的穹庐笼罩着青灰色的群山，浓密缥缈的云朵中间，时而有雪白的山巅露出真颜。
巍峨的山脚下，环绕着万年不变的海水。数百万年间，这些花岗岩铸就的脊梁傲然耸立着，漠然望着尘世间的浮生兴废，唯有这片海，静静的守在原地，无论花开花落斗转星移。
孤单的渔舟燃起一盏灯，照亮了这幅满是冷淡颜色的画卷。人类的存在也许只是无尽岁月中的短短一瞥，然而这一瞬间，却让岸边等待轮渡的人们有了企盼。
终于，遥远的晨雾中传来悠扬的汽笛声，渡轮宽大的身躯在其间若隐若现，杨戬扶着寸心的手一步步走上踏板，回身向送行的亨德尔夫妇挥手致意。
“干嘛不坐轮椅？”寸心低声问道。
“我们不知什么时候再来，总不好让他们以为我会瘫痪一辈子。”
“死要面子！”寸心笑着嗔道，忽然开始怀念起镇上与世隔绝的日子，“反正公寓我们买下了，什么时候想回来，再过来就是。”
“回国之后恐怕要忙一阵子了。”杨戬没来由的叹了声。
寸心心里“咯噔”一下：“你怎么知道？”
“预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