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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晚跟沈科长正说着话,一抹浅杏色的身影走出厂办办公室,看到在走廊里跟沈科长说话的叶晚,赵美玲笑得眉眼弯弯地跑过去,“小晚,你快帮我拿个主意吧?”
然后将手里的几张服装样式图片一一展示给叶晚看,“主任找了南城最好的老裁缝,说要给我量身打造一套主持服,每套我看着都好喜欢,实在不知道该选哪套了。”
举手投足间尽显无辜和单纯,真的像极了只是跟好朋友分享喜悦别无他意的天真小女孩儿。
“我看这套就不错。”沈科长帮叶晚解围,随手抽了一张说道。
“这张吗?”赵美玲为难地皱眉,看了看沈科长挑选的衣服,又看了看叶晚,“这套的话,小晚穿应该更好看……对不起,小晚,是我不好,说错话惹你不高兴了。”
不停地给叶晚鞠躬道歉,卑微到了尘埃里。
“美玲,你再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呢,”叶晚伸手去扶赵美玲,刚一碰到对方的胳膊,猛地往后连退了两步,洋洋洒洒跌坐在地,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委屈地红了眼睛:“美玲,你推我干嘛?因为我说错话惹你不高兴了?”
赵美玲顿时懵了:“啥?”
妈妈,有人学我说话。
沈科长将叶晚扶起来,板着脸教育赵美玲:“小赵干事,小叶的稿子你们也征用了,厂庆那天人也要拉过去,真的够了,你还想怎么样?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沈科长,我没有,稿子的事情,我不知情的,”赵美玲带着哭腔解释道,“至于厂庆新闻稿……不是因为小晚文笔好吗?”
“说来说去,反正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沈科长语气严厉了几分。
“我……”赵美玲还想说什么。
叶晚抢先一步拉住她的手,一脸的真情实意道:“美玲,我真的好羡慕你啊。”
赵美玲又懵了。
咋就不能按常理出牌呢。
“为了写那份主持稿,我熬了两个通宵,字字出自我的心血,厂庆那天你一定要好好发挥啊。”叶晚握住赵美玲诚恳地拜托道。
话里话外都在说她抢她的劳动果实,她费尽千幸万苦,而她却不费吹灰之力。
赵美玲还不能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到时候我也会将你在舞台上的每个精彩瞬间记录下来,让全厂甚至整个南城都看到,”叶晚说着眼眶里就氤氲出一层水汽,明明委屈极了,却还要故作坚强地冲赵美玲笑,再次感叹道,“美玲,我真的好羡慕你啊,不但能主持厂庆晚会,还能穿这么漂亮的衣服。”
因着夏母的缘故,不说厂工会,就是整个木器厂,谁不知道叶晚做梦都想主持联欢晚会,最后被赵美玲抢了位置。
叶晚本来就伤心欲绝,赵美玲还隔三差五地给人添堵,就主持服的选定,厂办那么多人不问,跑来找叶晚拿主意,这不是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吗?
第一次,围观群众觉得叶晚可怜,看向赵美玲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不就一关系户吗?至于这么欺负人吗?
赵美玲瑟瑟地缩了缩脖子,慌里慌张地逃回厂办办公室。
叶晚在身后喊她:“美玲,你怎么走了?我还没帮你选衣服呢?”
沈科长拍叶晚的肩膀,“好了,回科室吧。”
叶晚飙戏过于投入,情绪没控制好,坐回工位,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到办公桌上,沈科长放了她半天假回去休息。
带薪休假,叶晚太高兴了,于是哭得更加厉害,出了宣传科的办公室,嘤嘤嘤的哭声回荡在走廊里。
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叶晚下了楼,站在办公楼大门口,撑开伞准备回家睡大觉。
就这时,一块蔚蓝色手绢映入眼底。
叶晚缓缓转过头。
夏锋站在她右后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犹豫片刻,开口安慰道:“别哭了。”
叶晚一把扯过他的手绢,夸张地用力地擤了擤鼻涕,然后将手绢扔他脸上,蛮横道:“关你屁事!”
她知道夏锋有洁癖,她就是要恶心死他。
手绢从脸上滑落,夏锋用手接住,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送叶晚走远,才将手绢重新叠好放进裤兜里。
厂庆这天,作为厂里的老职工,宋父陪着木器厂走至今日,感情至深,就像自己的孩子,看着它一天天地长大,如今功成名就,激动之心根本掩不住。
天不见亮就起床,拉上三个儿子出门理发修面,回来的时候,宋母还没做好早饭,宋父把她叫出去。
三个儿子一字排开地站在院子里,穿戴整齐,统一的蓝色涤卡工装,昂首挺胸,意气风发,就像接受领导检阅的士兵。
宋母背着手煞有介事地围着儿子们绕一圈,最后笑眯眯地评价道:“还是我们老三最精神了,像我。”
“像你还不得一米五,”宋父走到宋母身后,用手比了比她的个子,憋着一股坏劲儿,“媳妇都讨不到一个,打一辈子光棍。”
宋母气得跳起来揪宋父的耳朵,宋父担心她闪到腰,主动偏下头将耳朵送上去,宋母直接气笑,然后不客气地揪住宋父的耳朵往灶房拽,嘴里嚷着给我烧火去。
老两口平时很少在儿孙面前这么闹,四个孙子虽然不知道发生了啥,反正爷爷奶奶高兴,他们就跟着蹦跶,起哄地在院子里追着耳朵揪。
一下热闹起来,叶晚站在堂屋门口看孩子们你追我赶。
脸上带笑,眼里有光。
宋城觉得媳妇眼里的光,比天边云层里的红光还要明亮。
今天全厂员工放假一天,唯有厂办和宣传科最忙,忙着准备晚上的联欢晚会,叶晚吃过早饭就匆匆出门赶去大礼堂帮忙布置。
到下午五点才终于闲下来,结果刚坐下没五分钟,厂办赵主任又派任务了,让她跟邓茹君去门口接待。
有保卫科维持秩序,叶晚和邓茹君只要站在大礼堂门口负责微笑和指引,倒也不是什么体力活,就是笑多了脸僵得很。
“老三媳妇!”李梅挺着个大肚子,由宋斌搀着,大老远地冲叶晚挥手。
叶晚循声望去,宋家全家出动,一家老小十几口人,走一块,声势浩荡。
邓茹君用胳膊肘拐叶晚,眼睛瞧着宋家那边,脸上挤出一抹暧昧,“小晚,还别说,你男人长得挺打眼的,明明都穿一样的工装,一堆人里,一眼就看到他。”
叶晚不否认,宋城平时不讲究,上个班跟拼命似的,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今儿个稍加收拾,从头到脚干干净净,确实看起来眉目清秀多了。
“所以说小晚眼光好呢。”赵美玲突然出现在身后,扭着小腰走到叶晚边上,跟她并肩站一起。
高跟鞋足有十厘米,赵美玲个头这才跟叶晚差不多,这让她比往常更加自信和骄傲,下巴抬得高,鼻孔露出来。
邓茹君瞄她一眼,腹诽道果然是中年男人的审美,真是绝了。
赵主任最终落板敲定的西服套装,明艳得略显俗气的桃红色,上衣是垫肩设计,夸张高耸的宽肩膀,充满了“男性”的力量感。
上半身膨胀,搭上紧身包裙,长相甜美乖巧的赵美玲根本招架不住,显得不伦不类。
但她迷之自信,觉得自己穿上套裙,既端庄又优雅。
抬个手都情不自禁地翘个兰花指。
“小晚,你眼光好,快帮我看看我这身打扮还有哪儿不妥?”赵美玲翘着兰花指就地转圈,刚做的大波浪卷发,发尾扫过叶晚的脸。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赵美玲偏不长记性,忍不住地要跟叶晚炫耀。
而且就她看来,叶晚越是在意,她越好拿捏她。
她要她嫉妒。
嫉妒使人面目全非,赵美玲想叶晚当众难堪。
叶晚手速飞快,一把抓住赵美玲的波浪卷。
赵美玲吃痛,圈转到一半被动停下,歪着脖子,身子往一边倾去,高跟鞋不稳,险些摔个大马哈。
身子摇摇晃晃,像个不倒翁。
叶晚收回手,笑眯眯地抱着手臂看她表演。
排队进场的厂员工及其家属齐刷刷地朝她们看来,赵美玲脸皮薄,红得像一只煮熟的虾子。
“叶晚,你太过分了啊,”张琴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扶住赵美玲的胳膊肘,一脸义愤填膺,“人家美玲到底怎么惹你了?不就问你意见吗?你至于当这么多人捉弄人家吗?”
“张琴你什么意思?”邓茹君护犊子挡在叶晚前面,“都是宣传科的同事,小晚什么样的人,你不比别人清楚啊?你哪只眼睛看到小晚捉弄赵干事了?”
“两只眼睛都看到了,她拽美玲头发,”张琴暗中盯叶晚很久了,逮着机会就冲出去,理直气壮,“还有我们就事论事,别想道德绑架我。”
“张干事,别说了,小晚她不是故意的。”赵美玲轻轻拉张琴的衣角,抬起小脸,眼睛湿润,说话带着鼻音。
“看吧,我就说叶晚拽人家头发了,她还不承认!我们宣传科的脸都给你丢光了。”张琴借题发挥。
“张干事,我不是那个意思,”赵美玲继续扮柔弱,嗫嚅道,“是我对不起小晚,她对我有意见,也是人之常情。”
“美玲,你清醒点好吗?”张琴抓住赵美玲的两只手臂,摇晃,苦口婆心地劝道,“你没有对不起她,是她技不如人,你才是今天晚会的主持人,她什么都不是。”
“你,你不要这么说小晚好不好?”赵美玲吸了吸鼻子,泪珠从眼角滑落,“小晚是我的朋友,她已经够委屈了,我不想她因为我再受委屈。”
从头到尾一个字没说的叶晚,看到这儿,忍不住在心里咆哮呐喊:狗日的,两天不见,本事见长,眼泪说来就来,不给一座长城让她哭倒,都对不起孟姜女。
“都不错,除了脸。”叶晚认真评价道。
赵美玲没反应过来,睁着一双茫然的泪汪汪大眼睛。
叶晚上前一步,脸笑皮不笑地将她胸前一缕大波浪拨到脑后,抬手拍了拍她的小脸蛋,“不是问我哪儿不妥吗?就是这张脸,太丑了。”
身心疲惫的叶晚今天不想陪赵美玲同志演戏。
赵美玲瞳孔微张,写满不可置信。
从小到大,身边人都夸她长得好,怎么到叶晚这里就一文不值了?
嫉妒,一定是因为她嫉妒她才这么说的。
“叶晚,你够了啊!适可而止不知道?”张琴维护赵美玲到底,“就算你长得漂亮,也不能这么说话呀,再说人家美玲哪儿丑了,明明很好看嘛。”
“不是,小晚说得也没错,”赵美玲攥着身前的衣摆,局促不安地小声道,“这身衣服确实更适合她。”
“小赵同志,有些人就算穿龙袍也不像太子,是你的就是你的,谁也抢不走。”夏母穿过人群走到赵美玲前面,顺手帮她理了理高耸的大垫肩,笑得慈眉善目,“瞧我们小赵同志穿这衣服多精神,气质这么好,主持晚会再也适合不过了。”
赵美玲因为夏锋的缘故,认得夏母,乖巧地喊了一声婶子。
夏母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将人上下打量一番,越看越喜欢,跟叶早那个小贱蹄子比起来,赵主任的大侄女跟她儿子更配。
“婶子,嫂子没来吗?”赵美玲对叶早很好奇,到底什么样的女人,让夏锋为了她不惜跟叶晚退婚。
不提还好,一提叶早,夏母笑脸瞬间垮下去,随手一指:“那边排队不是。”
赵美玲扭头望去,队伍最后面站了个穿鹅黄色布拉吉的女孩儿,年纪跟她们差不多,五官长得清丽娟秀,只不过脸色略显憔悴,黑眼圈特别明显。
牵着一个三岁大的小男孩,也不知道叶早哪儿惹到对方,小男孩一边挣扎一边踢她。
叶早耐着性子哄他,察觉到大门口有人看她,抬起头冲赵美玲抱歉地笑了笑。
赵美玲莫名其妙,与此同时,优越感也不禁油然而生,难怪夏锋觉得自己媳妇甚是无趣,毫无生气。
叶晚也在看叶早,跟赵美玲完全不同,满眼心疼。
温柔又可爱的女主都被夏家母子蹉跎成啥样了?咋还不支愣起来?着急!
“别看了,没意思,跟牛一样死倔,”夏母拉着赵美玲摆闲龙门阵,话里行间掩不住的嫌弃,“都跟她说了,我儿子是副厂长,不用她排队,她偏不听,非去跟那些人挤,你说她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赵美玲甜甜一笑,“没看出来嫂子这么有个性。”
“何止个性,脾气大得很,说她两句就顶嘴,”夏母冷嗤一声,然后有意无意地觑了眼叶晚,“骨子里带出来的低贱,就算嫁了好人家,也改不过来的,姓叶的都一样。”
这话,太难听了。
“婶子,背后说人坏话也不见多得体,”邓茹君气得都想咬人了,“再说不是你自己给夏副厂长选的媳妇吗?这才多久就不满意了,打的还不是你的脸。”
“是我选的没错,跟某个人比起来,叶早这个儿媳妇已经很不错了,但是,”夏母拍拍赵美玲的手背,“还是比不上我们小赵同志,不仅人长得漂亮,脾气还这么好,别人都欺负到头上了,她还能以德报怨,怎么会有这么心软的姑娘,谁家娶到她,简直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叶晚心里冷笑。
不用谁家了,就你们夏家差点把人娶回去。
也是因为赵美玲,夏母才对叶早彻底改观,开始慢慢地接受她。
不过就夏母这种恶婆婆,根本不值得女主掏心掏肺对她。
“说到底,我才该好好感谢老大姐,”终于排到大门口的宋母,从叶晚身侧伸出手,紧紧地一把握住夏母,“要不是老大姐逼自己儿子退婚,我们老宋家也娶不到像小晚这么好的儿媳妇,就像老大姐说的,是我家老三修了八辈子得来的福气。”
夏母:“……”
就叶晚那个臭脾气,她料定没哪个婆婆能跟她处得来。
没想到宋母……一脸感激涕零,仿佛真的捡到宝了。
叶晚一愣,诧异回头。
她也没想到宋母会当众维护她。
宋母为人处世用一个词形容,那就是风轻云淡,对任何事任何人都看得比较开,不然以原身的骄纵蛮横,她也不会容忍至今,早就大战三百回合了。
“小晚忙活了一天,中午饭都没好好吃吧?”宋母瞧着叶晚被热得通红的小脸,是真的心疼,掏出手绢帮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老三要知道了,该多心疼啊。”
说到宋城,叶晚这才注意到他不在队伍里。
“他回去拿东西了,”宋母提了提声儿,强调道:“给你拿东西,喏,不是来了吗?”
叶晚举头望去,看到宋城一手拎着饭盒一手提着水壶,咯吱窝还夹了一把蒲扇,满头大汗地往这边赶来。
站定,隔着宋母冲叶晚傻呵呵地一笑。
宋母拿过饭盒塞到叶晚手里,仔细叮嘱道,“你呀,最怕热了,得空多喝点水知道吗?饭盒里是你最喜欢吃的糖拌西红柿,忙完了记得吃。”
饭盒在水里冰镇过,凉意从手心蔓延开,叶晚低头看了眼。
如果是单纯走剧情,她应该毫不犹豫地将饭盒扔地上才是,但是……
宋城同志那么用心,宋母做的糖拌西红柿那么好吃,她怎么舍得吗?
叶晚死死地抱着饭盒,生怕别人来抢,然后用最冷酷的声音说道:“知道了,比我妈还啰嗦。”
众人:?
哟?不敢相信,这婆媳两个关系这么好,宋母对叶晚比亲闺女还亲,叶晚拿宋母跟自己亲妈比。
这么一对比,夏母对叶早也太苛刻了吧?
叶早太可怜了。
众人纷纷朝叶早投去同情的目光,这让夏母非常不高兴,小贱蹄子啥本事没有就知道卖惨,早晚一天把她抹成恶毒婆婆。
“叶早,赶紧给我过来,磨磨唧唧半天,夏锋该等急了。”夏母冲叶早大喊,但声音也没盖过夏宇的鬼哭狼嚎,专心哄娃的叶早根本没听到。
见人不动,夏母气不打一处来,跟赵美玲抱怨道:“看吧,还跟我装聋作哑。”
赵美玲柔声安抚夏母,“婶子别生气了,要不你先进去坐着歇会儿,反正嫂子他们也快了,”
夏母摇着手里的蒲扇,“这么热的天,我才难得陪她干等,先进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