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妙宛没有想到来人竟会是他。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
蔚景逸是木匠的儿子。
周妙宛小时候在庄子上无人管束,经常偷偷跑出去玩儿,而蔚家就在附近,一来二去,两人便认识了。后来蔚家搬走了,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
蔚景逸当然也认出了她,可是他的目光却瑟缩了一下。
“参见太子妃娘娘,臣奉陛下之命,特接娘娘回京。”
周妙宛懂了他的意思,他并不打算和她相认。
好吧。
周妙宛难免有些叹惋。
回京的路上自然不是一帆风顺的,诸般势力此起彼伏,你来我往。
有好几次,刀光剑影都堪堪从周妙宛的喉间擦过。
好在蔚景逸是靠谱的。
不过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终于也有护卫不及的时候。
车队被山匪冲散了,为了救周妙宛,蔚景逸和她一起跌入了山崖。
猎猎的风从两人紧贴的耳畔擦过。
周妙宛只觉自己的心都从喉咙管里跳了出去。
她被蔚景逸护在了怀中,只受了一些擦伤。而蔚景逸一路滚下来,原就中了敌人一箭的他已在垂死的边缘。
周妙宛害怕极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
她努力打起精神来,用自己单薄的背脊扛着他一路走。
风很紧,雨很密。
但许是老天垂怜,两个人都活了下来。
性命相依偎的两人就在这样的挣扎中,产生了一丝不可言说的情意。
京中来人接应,救下了两人。
返京前夜,周妙宛鼓起全身的勇气,从背后抱住了他。
她说:“你……愿意等我吗?”
她说:“我的存在于他来说是羞辱,回去之后他肯定会废了我,到时候你愿意娶我吗?”
蔚景逸的手在颤抖。
他强硬地拨开了她环在他腰间的手。
他说:“不会的,从你被国师批为凤命后,他就不可能会放你走。”
简单的一句话,却叫周妙宛如坠冰窟。
她一直用那渺茫的希望支撑着自己走下去,却忘记了还有命数牵绊。
凤命……
周妙宛松了手,笑得满脸都是眼泪。
她用手背揩干净横流的泪水,说:“那你可愿救我出囹圄?”
他久久未言。
周妙宛没有强求,静静退后两步。
他有他的抱负,他有他的亲族,他有他的为不得。
她说:“多谢蔚大人的救命之恩。小女子身无长物,无以为报。”
她指了指月亮。
“今晚的明月光,就当是我的谢礼吧。”
——
周妙宛的所谓凤命,自然也成了李文演名正言顺为帝的理由。
一些推拒不了的大日子,她和他见上过几面。
不知为何,周妙宛觉得这个男人更可怕了。
坐在至高无上的宝座上,他已经不再需要好声名了。
他卸下了从前温润如玉的伪装,整个人的眉宇间都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狠戾,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后宫,他都不容许半分反驳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耳朵里。
曾经为众人称道的好太子,变成了能止小儿夜啼的暴君。
他不顾朝臣激烈反对,将曾与他做对的几个皇子和有关党羽,全部剥皮抽筋,填入稻草挂在了城墙。
有臣子不过是在家中,为某位被牵连到的才子叹惋了一句,翌日,他的头颅就高悬于朝堂之上。
御前有宫女,不过是奉茶时鬓边多簪了一朵花,就被他叫人拖出去打死。
周妙宛愈发战战兢兢,每次不得不陪在他的身侧时,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李文演见她这副模样,倒是笑了。
他问:“朕可怕吗?”
周妙宛如何敢应,她说:“陛下治下严谨,为何可怕?”
他手指微弯,竟是突然兴起,要用指关节去碰她的脸。
见她闪躲,李文演目露不虞。
“躲什么?你是朕的皇后。还碰不得你了?”
说着,他拧过她的脸,欣赏着她脸上的恐惧。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永安侯自己长得都像个冬瓜,怎么会有如此漂亮的女儿?”
见她只是发抖,没有旁的情绪,李文演啧了一声,觉得无趣。
夜里,他留宿中宫。
但他并没有和周妙宛欢好的意思。
品尝过站在权力顶端的滋味,女色于他,哪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来的痛快?
再美的人儿也勾不起他的欲望。
但周妙宛还是害怕,她整夜未眠,直到清晨皇帝走了,才合上眼稍微睡了一会。
到了下午,她在宫中呆着无聊,独自去花园散心。
好巧不巧,正好碰上了当值的蔚景逸。
两人见了彼此,皆是大退几步。
蔚景逸的理智告诉他,他现在做的应该是向她恭敬地请安,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确实是这样做了。
可是待周妙宛走后,他却忍不住停下脚步回转身,多望了她一眼。
与御花园毗邻的摘星楼上,身着九爪龙袍的男子倚在栏边,似笑非笑地看着花园里的好景象。
是夜。
皇帝驾临。
周妙宛有些惊讶,因为他从未连着两晚都来找她,每次来都和点卯差不多。
她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李文演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说:“今夜无风无云,朕准备了一出好戏,邀皇后同赏。”
周妙宛当然不敢拒绝。
可她没有想到他要带她去看的,竟是这样一番景象。
阴冷潮湿的地牢里,周妙宛浑身战栗,他本能地想要退缩,却被李文演强抓住了肩膀。
“朕的皇后,怎么能如此胆小畏事?”他说。
金属碰撞的刺耳之声回荡在空寂的地牢中,隐隐还夹杂着男人的几声闷哼。
地牢最深处,一个已经被打的不成人形的男子,双手被铐在屋顶垂下的锁链上。
他浑身是伤,头发蓬乱,疼痛叫他抬不起头来。
李文演静静地把早懵了的周妙宛,推到了自己的身前。
他低下头,鼻息拂过她的侧脸。
“皇后,你可认得此人?”
周妙宛腿儿打颤。
哪还用看呢?
这身形,除了蔚景逸还能是谁。
她害怕到了极点,却也不敢不回答他的问题。
她开口,差点咬着了自己的舌头。
“皇上要臣妾认得,臣妾就认得,皇上要臣妾不认得,臣妾就……”
话没说完,李文演就和奖励小猫儿似的捏了捏她的脸颊,说:“真乖。”
然后,他凉凉地扫了蔚景逸一眼。
“朕的东西,哪怕朕不要了,也不是旁人可以觊觎的。朕要挖了你的眼珠。”
周妙宛面白如纸,她怯怯地拉住了他的衣袖,说:“臣妾……臣妾害怕……”
李文演哈哈大笑,居然就这么亲昵地刮了刮她的鼻尖:“好,是瘆人。朕听你的,不挖他眼珠。”
他欣赏着他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