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也不知道她在等谁,反正她就是觉得,有一个人会来找自己,而且会从这个方向走过来,经过窗外这座小桥。
往日里也来,像是这样漫无目的地等着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她就尤为烦躁,已经喝了一壶酒,仍旧觉得不解忧,甚至有种那个人,应该不会再来了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多半是病了,怎么会认为有人回来找自己呢?
想到这里,将手中的酒又倒入喉咙中。
美人醉酒,又是独身一人,少不得是要引得那些胆大且又自以为是的男青年。只见一个男青年起身朝她走过去,往她空了的酒杯中添了酒,“小姐,深夜买醉不寂寞么?不如鄙人陪小姐喝一杯?”他说着,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准备和柏小鱼碰杯。
柏小鱼一口将酒饮尽,但是却没理那男人。
不免是让男人觉得有些丢了颜面,有些不悦起来,正要发作,忽然柏小鱼一下起身,美眸里满是震惊地盯着窗外。
目光里除了惊讶之外,更多是难以置信,嘴里更是喃喃念道:“不,这不可能啊!”可是她‘砰砰’跳动的心,又似在提醒自己,要等的人,就是他。
宋雁西还在为报纸上苏灿结婚的消息生气,压根没留意这边,直至这会儿柏小鱼忽然起身,小银才连忙喊她,“姐姐,她的表情不对劲。”而且还看着窗外。
宋雁西这才收回那替夏姬愤怒的思绪,朝着窗外看去,然后她也愣住了。
只见原本今晚该在新房中陪着新娘子,享受那洞房花烛之乐的陆禀言此刻就站在桥上,仰着头,单手扶着鼻梁上的镜框,正看着这酒馆。
所看的方向,正是柏小鱼所在的那个窗口。
邪门了?宋雁西的脑子里已经恶补了一出情节跌宕起伏的大戏。可就在这时候,那柏小鱼却像是受到惊吓一样,惊慌失措地跑了。
宋雁西还以为她是飞奔去找桥上的大哥,毕竟他二人两两相望了这么久,不知情还以为两人是之间是许诺了什么山盟海誓,彼此看得如此情深意重。
哪里晓得柏小鱼却是朝着反方向的地方跑了。
“去抓回来。”宋雁西连忙向嘲风吩咐,她刚才顾着气,忘记去看柏小鱼被柏慧珠抽走的记忆是什么了。
嘲风得了话,连忙朝着柏小鱼追上来。
还在楼梯口遇到了嘲风,以至于陆禀言上来,看到宋雁西有些意外,但是并没有那种被抓奸的尴尬。
反而大大方方地朝她走过来,“雁西,我正好有事找你帮忙。”
“嗯?”宋雁西疑惑,心里还在想大哥是不是有渣男属性?一面跟那柏慧珠结婚,似乎又和这柏小鱼剪不断理还乱。
陆禀言似乎很着急,一贯沉稳的他此刻已经在宋雁西的对面坐了下来,“你已经知道你大嫂是树妖,对不对?”
“额,大哥原来也知道啊。”虽然宋雁西从新房布置的时候已经猜到了一二,但是现在见陆禀言这一脸坦然地问自己,还是有些吃惊的。
陆禀言似乎并没有觉得和妖结婚有什么问题,不过他看起来也没一点新婚快乐的感觉,“我前一阵子,总是做梦,梦到我在一片火海里,无论我怎么求都没人救我,后来窗外的一株柏树把树枝伸进来,我抱着树枝逃了出去,只是那树枝却被烧断的房梁砸中。”
虽然最后也收回来了,只是半个树枝已经被烧成了枯枝。
“梦里,我怕那柏树会死,后来每日都悉心照料,总算是活了下来,只是被烧毁的那一边,满目疮痍。”
而每次看到那柏树被烧伤的地方,总让他想起那天险些被烧死的恐惧,所以格外爱护这柏树。
后来他成家了,搬到了城里,哪怕是大家觉得房前种柏树影响阳宅风水,但他还是将那因为被大火所烧,而长得奇形怪状的柏树移栽到城里的院子。
照常像是从前一样爱护着。
到他晚年的时候,有一天夜里,忽然梦到一个姑娘哭着朝他抱怨,就因为他,她毁了容,以后嫁不出去了。
而且还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替他挡了两次刺杀。
“我也才知道,为什么那树我如此悉心照料,却怎样都不成大材,还多了几道刀痕。”陆禀言说到这里,苦苦一笑,“我临终之前,也不知道怎么犯了一个糊涂,往树枝上挂了一个金锁,许诺了下一世若是能遇到,她长什么样子我都娶她。”
这种前世今生的故事,听起来实在是可笑。若是他道给别人听的话,只怕会引来一阵哄然大笑。
不过幸好他诉说的对象是宋雁西。
但还是有些担心宋雁西不相信,特别强调道:“兴许是梦,可是那梦是从我年幼到临终,这株柏树都一直陪伴着我,不管是我贫穷落魄时,还是名扬天下举世无双,她都见证了,也救了我无数次。”他不知道梦里那个朝他哭诉埋怨的小姑娘是不是柏树,反正她又在自己的梦里出现很多次。
以至于到后来,他真的希望那柏树就是那个小女孩。他的后半生都处于位高权重的状态中,因为站得越高,听到的真话就越少,待他真心的人更是难寻。
唯有这柏树,一直不改本心陪着他。
所以他前世才会在临终之前往柏树身上挂了那个小金锁,许下那有些荒唐的来世之约。
“你在柏慧珠身上看到了小金锁?”宋雁西挑眉,她可是记得这小金锁是从柏小鱼身上拿走的,不但如此,柏慧珠还抽出了柏小鱼的一段记忆。
莫不是,那段记忆就是这一段?
向来沉稳的陆禀言听到她的话,眼里掩不住的激动,“对。”可是这激动过后,却也没有他所预想的那种幸福。
因为他对于柏慧珠,压根就没有像是梦里的那种亲近感觉,反而是这只有两面之缘的柏小鱼。
甚至是今天,要跟柏慧珠喝交杯酒的时候,他忽然想起,好像有人在等自己。
然后他便想起来,自己临死的那一刹那,他好像看到小柏树来找自己了,她挡住那被烧伤的半张脸说,“我在春熙酒馆里等你,我就坐在窗前,你从南方走过来,我就能认出你了。”
可这上海没有春熙酒馆,但是他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跑到了这里,然后桥对面有一家小酒馆。
他一抬头就看到了上面正往下看来的柏小鱼。
那一刻他忽然感觉一种前所未有的熟悉感迎面袭来。
可是等他匆匆找上来,没见着柏小鱼,反而见着表妹。
现在陆禀言也快疯了,不知道到底现在是现实,又或者是梦里,反正脑子里一片混乱。
宋雁西见他现在这状态相当不对,连忙喊跑堂的给了一壶茶,给倒了一杯递过去:“你先冷静一下,我想一会儿就有结果了。”
陆禀言不懂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放下手中的茶水,想去倒酒。
他觉得,他现在更需要的是酒,而不是茶水。
宋雁西伸手把酒壶抢过去,递给小银收起来,然后示意小银,“你用我教你的推衍方法给大哥推算一下,就推他刚才说的那个梦。”她可还记得,柏慧珠找上大哥,是入梦骗他什么前世姻缘。
所以不排除大哥这个梦本身就是柏慧珠设计的,所以还是觉得推衍一下,稳当一些。
但自己的亲表哥,肯定不能自己动手。
小银连连点头,因为第一次实践操作,所以显得有些紧张,试了几下才成功,然后朝宋雁西点了点头,“大哥前世位极人臣,院子里的确有株柏树。”丑不拉几的,满身伤痕,估计是长废了,难以成材。
听到这个答案,陆禀言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提出心中的疑惑:“可为何,我看到慧珠,并没有那种熟悉的感觉?”
这时候宋雁西接过他的话,“但是看到柏小鱼,就有一种一眼万年的感觉?”
现在确定了大哥这个梦就是他的前世,那么宋雁西其实已经猜到,可能是柏慧珠抢了柏小鱼的记忆。
这种抢别人东西的事情,从古至今,层出不穷,莫说是堂姐妹之间,就算是亲姐妹之间也有不。所以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陆禀言点头,想到柏小鱼算是妻子柏慧珠的堂妹,到底是觉得有些尴尬,他不是常年混迹大舞厅里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所以没有办法去正视此刻自己的这份感情。
然就在这时候,嘲风回来了,身后跟着那瑟瑟发抖的柏小鱼。
柏小鱼在看到陆禀言也在这里后,就更紧张了,心里那种感觉犹如排山倒海一般涌来,她怎么都拦不住。当然她知道这样不对,不管怎么说,陆禀言也算是自己的堂姐夫了,她不该对陆禀言有这样的感觉。
可是就控制不住自己,甚至有种自己和他早就认识了的错觉。
也正是因为陆禀言在这里,以至于她暂时忘记了对宋雁西的恐惧。不想这时候只听宋雁西朝她说道:“先坐下来吧。”
她这才收回那不该有的思绪,不安地朝桌前的走过去。
只是扫视了一圈,小银和嘲风坐在一条凳子上,宋雁西和陆禀言面对面,各占了一条,而另外一处则放着酒壶。
她不想跟陆禀言坐一起,但是更不敢跟宋雁西挨着坐,于是最终摇了摇头,“我,我还是站着吧。”
没想到陆禀言竟然看出了她心中的疑虑,站起身来,主动将凳子让给她,“你坐吧。”
“我,我不坐,大少爷您坐。”柏小鱼坚决地摇着头拒绝。
宋雁西这时候已经将这桌子四周设下了法阵,以免让外面的客人察觉此处的异样,见他们俩如此谦让,便道:“你俩都坐下。”
陆禀言先坐下来,然后一双俊眸盯着迟迟不入座的柏小鱼。
柏小鱼有些害怕他这样的眼神,总给自己一种深情望着自己的感觉,会让她觉得对不起柏慧珠。然后不安地在长凳边坐下来,不敢去看陆禀言。
正是尴尬之际,听得宋雁西的声音响起,“我看看柏慧珠从你这里抽走的记忆是什么。”
她听到宋雁西提起大堂姐,连忙抬起头,正好见着桌子上空的房顶上,忽然出现一个画面。
喝多了的她蜷缩在山洞里,那柏慧珠来摘下她身上的金锁,还顺便抽走了她的一段记忆。她见此,惊呼着捂着小嘴,紧接着看到自己被抽走的那片记忆。
记忆里她被种在一处坟前,而她的另外一边,则是这坟主人的儿子所住的茅草屋,一个bā • jiǔ岁的小男孩的家。
小男孩给村里的乡绅老爷家放牛,闲时就坐在柏树下看书,有一日却是被村里几个顽皮孩子推进水塘,为此感染了风寒,正好那两天气候也偏冷,呼啸的北风吹个不止。
小男孩便在家里生火取暖,却因身体难受睡过头去,火塘里的火苗被这破败茅屋外面灌进来的风越吹越大,然后就惹上旁边的柴火。
到后来火就越来越大了,小男孩被围在火苗中,不停地喊着救命,还是小柏树的她便随着风把树枝伸了进去,将小男孩给救了出来,只是她的树枝却被房梁压住。
不过最后她也得救了,只是烧伤了,长了许多年树上都坑坑洼洼的,十分难看。
小男孩出息了,一边放牛一边看书,偷偷在学堂外面听课,还考上了秀才,他们族里和乡绅都争相为他父母修坟,族长还将侄女嫁给了他,一个比他大五岁的粗鲁女人,也算是相敬如宾,几年后,他得了乡绅的资助,又中了状元,他来到坟前,把自己挖出来,带到了遥远的京城,种在了他的书房前。
为此还和夫人吵了一架。
但是当天夜里他就被赶到书房休息,没想到也是这一晚就有人来刺杀出息了的小男孩,她借着风,用树枝把那刺客从屋顶上打下来,惊动了府里的护卫。
刺客逃了,没成功,可是她的身上却留下了刀伤。
她很难过,小男孩居然没发现,因为他的夫人死了。
不久后,相爷家里来人,要挟他如果不做丞相家的女婿,便治罪,连带他一族流放。她在书房外面听得清清楚楚的,她有些可怜小男孩,心想这还过得不如放牛的时候呢。
可是小男孩想退,已经来不及了,全族的性命都在他的身上背负着。
所以最终他成了相爷的女婿,许多年后,他也成了相爷。
而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喜欢在书房里念道经,她听得多了,也逐渐悟了,然后偷偷跑到他的梦里去。
只是快乐总是短暂的。
他们两的这一生,很快便到了终点。
柏小鱼还仍旧是颗又丑又歪的柏树,小男孩的生命却已经走到了尽头,临终前许下了来世之约,赠出金锁为凭证。
那金锁,正是小男孩父母留下的遗物,是小男孩平生最珍贵之物,可惜他的每一任妻子,都是被迫而娶的,他可以敬她们,却没有办法爱她们,所以一直没有送出去。
小男孩去世了,他的儿女都不成器,他一走就将他的家产一分而光,宅子也给卖了。
这时候乡绅老爷家的孙子来了京城,把她挖出来,带回了当初小男孩父母的坟前。
这是小男孩生前的嘱托,因他当时进京是得乡绅老爷的资助,所以位极人臣后,也与之来往,大限将至,早就料想到没人会愿意把这长得奇奇怪怪的柏树留下这样一座华贵的大院子里,所以便托付他们给移栽回父母的墓前。
她也就在那里修炼,而她的堂姐妹们,彼时已经是一株株茁壮成长的大树了。
“原来是你……”陆禀言不知道该形容此刻的心情,此刻他只想将柏小鱼抱在怀里,这是他前世最想做的事情,他一辈子似乎就注定了孑孓一生,所有的温暖都是来自这还没成精的柏小鱼。
柏小鱼也没想到,柏慧珠说入梦,说前世今生,居然都是真的,只是和陆禀言有着这来世之约的,是自己。
难怪她看到陆禀言,会觉得熟悉,会觉得难过。
难怪她看到这家小酒馆后,就总想上来,往那南方看去。
原来她是在等陆禀言。
可是很快,她便想起自己真实的样子,丑陋不堪,这副妩媚又漂亮的皮囊,不过是她画上去的而已。
所以她连忙推开陆禀言,“不,我是妖,你是人。”说着,便要仓惶逃走。
不过宋雁西在这四周设下法阵,所以她被弹回来了。
“我不管你是人,还是什么,我只记得,我欠你一辈子,别走,好不好?”陆禀言慢慢地朝她走过去,心中头一次有种说不上来的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