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韩琅,跪天地,跪父母,跪君主,跪黎民,唯独不跪你这等卖友求荣的卑劣小人。”
孟卓瞳孔收缩,沉默了许久,才朝身边的士兵做了个手势。
那人拿着兵器粗暴地打断了韩琅的双腿,迫使他跪了下去。
“温然!”
下肢无法承受重力,韩琅再次栽倒在地。
韩老夫人哭得肝肠寸断,想要过去看他,却被士兵死死拽住。
骑在马背上的孟卓讥讽道:“没想到温然的心肠竟是这般冷硬,见了血,断了骨都不会叫痛,今日我便要看看你会不会哭。”
发白的指骨深深地埋进了雪地里,韩琅暗暗咬紧牙关。
孟卓阴沉道:“哭,哭给我看。”
风雪恣意,韩琅抱着满身傲骨静默无声。
孟卓恶毒道:“不会哭是吧,那我便杀了你唯一的至亲,教你哭。”
此话一出,韩琅猛地抬头,咬牙切齿道:“孟卓,我祖母未曾亏待过你,你要杀要剐只管冲我来!”
孟卓很满意他的反应,“那你便爬起来,跪着求我,求我饶她一命。”
韩琅恨得睚眦欲裂。
他忍着剧痛,双手匍匐在地,试着缓缓支撑着身子爬起身。遗憾的是他的双腿已被折断,纵使他咬破唇,痛得冷汗淋漓,仍旧无法下跪。
围观的士兵见他滑稽笨拙的模样纷纷嗤笑起来。
那场景令韩老夫人肝胆俱裂,不愿看到他因自己受辱,悲愤之下使出全身力气拔出身边士兵的佩剑,自刎而亡。
温热的鲜血从颈脖中喷洒而出,溅落到枯叶上,染透了地上的雪白。她苍老的身体缓缓倒了下去,悲壮又凄凉。
众人皆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震住了。
韩琅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泛红的眼眶里再也抑制不住从心而发的绝望。
热泪从眼底滚落,他如野兽般,额上青筋狰狞,从喉咙里发出痛不欲生的挣扎悲鸣。
像是想挽留她,他吃力地朝她爬去,却一次又一次被士兵践踏折辱。
最后他彻底没了力气,软绵绵地趴在地上,呼吸渐渐微弱,甚至连瞳孔都开始涣散了。
士兵重重地踢了他两脚,他一动不动,死死地望着雪地里的至亲,眼底凝结着深入到骨子里的哀伤。
士兵探了探他的鼻息,朝孟卓摇头,表示气息微弱,快不行了。
孟卓看了一眼周边。
在这样一个荒无人烟的寒冬里,二人一死一伤,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要有野物出来觅食,祖孙便是最好的美味。
他满意地做了个撤离的手势,一行人陆续打马离去。
林子里很快便寂静下来,风雪将浓郁血腥清扫得一干二净。
也不知隔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阵阵突兀的铃铛声。
韩琅的眼皮微微动了动,那声音越来越近。
伴随着踩在枯叶上的窸窸窣窣声,他在浑浑噩噩中看到了一个披着灰色兜帽的女人朝他走来。
那人身段纤秀窈窕,有一张厌世而寡淡的脸。
她紧抿着薄唇,眼眸是琥珀色的,肌肤苍白得反常,满头乌发被松散地束缚在脑后,用一种奇怪冷漠的眼神打量他。
那张脸似曾相识,他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意识逐渐变得混沌模糊,最后消失。
韩琅陷入了冗长的昏迷中。
见他如死尸般没有动静,宋离捡起一根枯枝戳他。迟疑了片刻,她才走上前,伸出二指放到他的颈动脉上——还没咽气。
宋离垂眸睇他,满身脏污,唇上沾了血迹,脸上有泪痕,背上浸染了大片殷红,双腿被折断,手背上的青紫鞭痕看起来狰狞可怖。
她起身去看韩老夫人,早已断气。
望着惨烈的祖孙二人,宋离的脑中缓缓浮现出《魏国纪事》里的只言片语。
公元前440年,琅变革失败,落狱逃至魏。
这一年韩琅二十一岁,事业夭折,被挚友虐杀,唯一的至亲成为剑下亡魂。
宋离认真地凝视雪地里那张秀美面庞,又不由得想起了《魏国纪事》里的另一笔记录。
公元前433年,魏举兵攻齐,卓被俘,琅割卓108刀而亡。
同窗相残,姜道子痛心疾首,与韩琅断绝师生关系。
后世对韩琅虐杀同门行径颇有争议,抨击他变态凶残,冷酷暴戾。
而现在,那个此后会令魏国走上强盛的男人正奄奄一息地倒在宋离脚下。
她不知道他此刻是什么心情,但她知道一件事,那个曾经满怀一腔热血的赤忱男儿已经死去。
重生后的韩琅,将是一个阴沉可怕,并以一己之力将魏国推上霸强巅峰的缔造者。
就从今天开始,在地狱烈焰中绝望陨落的飞蛾,即将黑化蜕变成为毒蜂,给魏国历史上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