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天宗弟子们一双双清澈单纯的双眼浮现出错愕与痛苦。
这是什么狗屁剑尊。
竟然,竟然如此不知廉耻!
了之友善提醒:“各位施主,非礼勿视。”
他又说,“贫僧是出家人,六根清净,四大皆空,贫僧可以替你们观看。”
问天宗的弟子们再次遭受暴击。
这是什么狗屁佛子。
一十三洲到底怎么了!?
宁孤临完全没有注意了之的话,满心满眼都是郁岁——
他听到了谣言。
并且是真的信了谣言。
宁孤临与裴湮接触过,从一开始他遇见裴湮就感受到了裴湮的危险。
温润如玉外表之下,蛰伏着眼冒绿光的嗜血野兽,呲着獠牙,恐怖的正如这雁城异变的怪物一般,随时要扑上去撕咬掉一块血肉。
此刻见裴湮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轻薄郁岁,恼怒至极,拔剑便指向剑尊,破口大骂,“裴湮,你寡廉鲜耻,卑劣不堪,不配为剑尊!”
“我今天就来好好教训你!”
系统也跟着破口大骂。
哔哔哔——
系统:爹!他们打起来了,你一定要拦住啊!
郁岁:“你不是无情道系统吗?”
不是说不为龙傲天服务吗?
打脸也没必要来的这么快吧。
系统:龙傲天是主角,您见哪个话本,主角中途而亡?
郁岁:“很多。”
系统:……
郁岁认真建议,“反正天道很厉害嘛,让他再复活不就好啦。”
系统:……
好像,有点道理。
系统差点被郁岁说服,但是龙傲天的剧本里没有复活!
天道凭什么复活龙傲天?
系统:爸爸!我跪下求您了!
郁岁说:“别担心,大庭广众,不会出事的。”
确实不会出事。
因为裴湮只是漫不经心的瞥了宁孤临一眼,撑起的结界不费吹灰之力的阻挡住了宁孤临的攻击。
天堑一样的差距。
在宁孤临第二次劈下来时,鹤寻云抬手,食指与中指稳稳夹住破烂的剑身,他往日腼腆而温和的眉眼浮现出几分冷意,“闹够了吗?”
言罢。
将剑轻轻向后一推,松开了手。
宁孤临连退数步才看看稳住身形,如今狼狈,方才明白自己到底有多弱小,他愤而无力的瞪着裴湮,也看向仍坚定不移站在裴湮身旁的鹤寻云。
只觉得都是一丘之貉。
郁岁忍不住为裴湮辩解,“宁公子,感情讲究你情我愿,虽然于理不合,但我喜欢师父这件事,于蛊虫无关。”
裴湮微微垂眼看她。
正在这时。
“无关?”来人声音冷冽而充满攻击性,他讥笑几声,“阁主怕是中蛊颇深,神智不清了。”
郁岁看向陈邵九,情不自禁的感叹,“真不愧是青梅竹马。”
竟然如此帮助裴湮圆谎。
“为师不认识他。”
裴湮手掌搭在郁岁肩膀,宽大的衣袖柔顺垂下,将瘦削的少女包裹起来,显得越发柔弱可欺,衬得他像极了强取豪夺的霸道恶霸。
郁岁哦了声,捧着手中已经灭了的魂灯,又看了看张扬出场的陈邵九,颇有几分疑惑,“哪里出错了么?”
怎么人没死,灯就灭了?
裴湮:“已经死了。”
她抬头望裴湮,潋滟眼眸漂亮极了。
裴湮忽然生出一种亲吻她的冲动,但刚刚的举动已经坐实谣言,若是再过火,可没会惹恼她——
生气了还要哄。
麻烦。
裴湮只得歇了这个心思,温润解释:“陈邵九已经死了,此时是靠蛊虫吊命,能活到你为他收尸。”
他吊着这口气。
恐怕也是为了等郁岁来帮他收尸。
郁岁望着熄灭的魂灯,唔了声,“蛊虫好厉害,我也想学。”
裴湮对郁岁向来有求必应:“等回去了为师教你。”
郁岁:“好耶。”
问天宗的弟子们心思复杂。
一方面是羡慕郁岁能够得到师祖的提点,还是手把手,尽心竭力的提点。
另一方面则是,这提点的内容是旁门左道,谈不上什么正派。
——在他们看来,满身浩然正气的裴湮不该教导弟子学习这种阴毒之术。
他可是光风霁月的裴剑尊啊。
怎么能用这种邪术?
可转念一想。
郁岁的境界即便是在炼气期,也修为深厚,堪比大乘后期,于修为一事上,教导已经不再重要,反而更加侧重机缘。
——飞升一事,讲究运气。
陈邵九忽然笑了两声,“跟这个狗东西学什么蛊虫,不如跟陈某学学,也好早日解了身体的毒。”
郁岁不开心了:“你怎么见面就骂人?不可以好好说话嘛?”
陈邵九茫然:“我骂人了吗?”
郁岁:“……”
她静静望着陈邵九,两秒之后,开始拔刀,“左右都得收尸,不如我杀了他,然后收尸。”
知易忍不住说:“这便是你丧葬阁的行事准则吗?杀了他,一死百了,那雁城百姓呢?”
了之安抚知易,“别激动,知易施主。”
“阁主中了裴剑尊的毒,满心满眼尽是裴剑尊,自然是要维护的。”
他感叹说:“若是贫僧心上人被骂,贫僧也会如此愤怒。”
随后话锋又一转。
“况且,阁主并非是非不分之人,拔剑也只是发泄一下心中怒气,未必会置人于死地。”
了之语速缓慢,但却没有给人插话的机会。
知易原本那些话迁怒颇多。
原因自然是因为向来崇拜的师祖形象破碎。
此时被了之这么一说,颇有几分下不来台,一时羞赧不已。
了之又说:“知易施主也是担心雁城百姓,可谓是至纯至善,与丧葬阁文化相符,不如加入丧葬阁吧?”
郁岁望向了之,幽幽感叹,“如果了之大师不是话唠多好呀。”
裴湮微微扬眉。
抬手捂住了郁岁的眼睛。
佛子转世的皮囊自然是极为完美。
比之云觅也丝毫不差。
联想到郁岁初见了之时所说的“喜欢禁欲”类型……
裴湮冷笑。
他难道不好看?
郁岁不知道裴湮所想,她只是突然想到了一点——
符合丧葬阁至纯至善文化。
她问系统:“知易是反派吗?”
系统大惊:你怎么知道?!
知易与宁孤临都是掌门弟子,因为后期掌门偏爱宁孤临,再加上宁孤临天资卓越,光芒过盛,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别人就看不到知易的存在,久而久之就黑化了。
——这个剧情的作用,是为了让宁孤临体会被朋友背叛的痛苦,从而更好的成长。
郁岁听闻这个剧情简直无语。
“天道还能控制人黑化吗?”
系统:当然不能,只是根据众人的心性合理推测。
郁岁:“……”
这次是真的发自肺腑的感叹:“了之大师,真的好厉害。”
这双眼,看透的太多了。
简直是行走的探测机。
关于加入丧葬阁一事。
知易自然是拒绝的,他现下正是对裴湮感情复杂的时候,巴不得不去看这个曾经追逐,如今破碎的梦。
郁岁对知易不感兴趣,她扒开裴湮的手,殷切看向了之:“大师,你愿意加入丧葬阁吗?”
了之大喜:“贫僧自然愿意!”
陈邵九站在了裴湮身边,发出点评,“你看他们琴瑟和鸣的样子,有没有一种欣慰之感?”
裴湮侧头。
针尖似的剑气咻地一下刺入了他眉心,陈邵九的身体顿时化为木头落在地上。
鹤寻云:“是傀儡?”
裴湮微微颔首。
仅仅只是这么一个动作,便将鹤寻云拉回了曾经师徒之间温馨的相处,就好像他们还没有断绝师徒关系,好像裴湮还未曾离开问天宗,直到——
“岁岁。”裴湮神色与嗓音如常,但任谁都能看得出,听得出,他的温柔,宠溺。
郁岁与了之签订合同之后,欢快地回到了裴湮身边,“师父。”
她左右看了眼,“陈公子呢?”
裴湮懒洋洋的说:“是个傀儡。”
郁岁哦了声,重新拿出魂灯,依旧冒着青烟如丝线一般飘向远方,她问裴湮,“我们是先去找陈公子,还是有别的安排?”
别的安排。
自然是指与问天宗众人一同。
了之插话说:“阁主既然已经纳了贫僧,不若听贫僧一言?”
郁岁:“……”
这都是什么文化水平啊。
她说:“大师请讲。”
了之:“旅途便是修行,阁主不如一步一步来。”
郁岁:“比如?”
了之微微一笑,“贫僧听阁主的。”
郁岁沉默两秒,“大师真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了之好奇:“谁呀?”
郁岁:“忘了。”
反正也是个说话半遮半掩的。
属实惹人讨厌。
她拉住裴湮,实在不喜欢雁城压抑的氛围,“我们去收尸吧。”
了之微微摇头以示提醒。
郁岁完全没有去看了之,在裴湮说了句好后,扬起灿烂微笑。
了之:“旅途便是修行。”
郁岁忽略掉了之,愉快的与裴湮说:“师父,这一单结束,我就又挣到钱了,到时候我给师父买一个礼物。”
裴湮觉得这话有些熟悉。
上一次她说送礼物,是不是到现在还没送?
“岁岁不要忘记了。”
他意味不明的说。
郁岁点头,“当然,我怎么可能忘记呢?”
你忘记的一干二净。
系统默默说。
它都还记得呢。
上次说要送的礼物也没送,不仅没送还忘的一干二净,现在又和人画起了大饼。
……这是怎么做到,又渣又深情的?
师徒两人相互依偎着离开。
了之跟在他们身后,时不时说一句:“旅途便是修行,旅途便是修行,旅途便是修行。”
但被郁岁忽视的彻底。
她眼中除了看看魂灯指引的方向,就是抬头看裴湮,在裴湮回望时,甜甜一笑。
了之心力交瘁。
“旅途便是修行,阁主放慢脚步呀……”
鹤寻云见他们离开,当机立断,“我们留在这里作用也不大,不如跟着一起去找陈邵九,抓了陈邵九,问如何解毒。”
问天宗的弟子们自然没有异议。
他们本就是一边研究解药,一边寻找陈邵九。
——单单凭借他们目前的能力,还不足以研究出解药。
于是收尸队伍变得浩浩汤汤。
云觅因为命中注定的机缘一事,对宁孤临格外关注,如今见宁孤临失魂落魄的走在队尾,她也磨磨蹭蹭的到了队尾,轻声搭话:“宁公子。”
宁孤临与云觅关系谈不上亲近。
与云觅相处时颇有几分轻松,仿佛有一种冥冥之中,命中注定的吸引力。
但他却对这种吸引力颇有厌恶。
所以对云觅的态度也不冷不热。
宁孤临礼貌而疏离,“云觅姑娘,有事吗?”
云觅斟酌语言:“听闻宁公子境界已经直逼元婴后期了,想来很快便能够突破了。”
宁孤临淡淡说:“嗯。”
云觅绞尽脑汁找话题,“我有几个修炼上的问题,不知能否请教一下宁公子?”
宁孤临礼貌婉拒:“在下修为不如云觅姑娘,恐怕无法为云觅姑娘解惑。”
云觅:“嗯,好。”
她干巴巴的说,“那就不打扰宁公子了。”
她这是第一次主动与男子搭话。
又紧张又忐忑,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涩,言行举止略微笨拙。
——宁孤临身为主角,长相非凡,未成年之时,略显稚嫩,如今成年了,长开了,也是个唇红齿白的玉面郎君。
如今她听到宁孤临拒绝,失落是有的,但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
她总觉得,自己与宁孤临并不是一路人。
所谓命中注定的机缘……
且再看看吧。
云觅快步走了几步,跟上大部队,抬头就看到为首的裴剑尊,当真是一眼惊艳,满目风华,叫人移不开眼。
与郁岁站在一起,更是郎才女貌,般配极了。
她又走了几步。
忽然意识到:
宁孤临刚刚的言行举止,与裴剑尊好像啊。
时刻注意着男女主的系统,抓心挠肝,忧愁至极。
这男女主之间,怎么不来电呢?
…
雁城的街道颓败且破落,暮气沉沉,仿若承受不住任何喧哗热闹的人气。
时不时出现的异变人类宛如隐藏其中的怪物。
郁岁越走越觉得难受。
她把魂灯给了裴湮,让他提着,双手扒着裴湮的胳膊,“师父,我觉得好难受。”
不止她出现了这种情况。
身后跟着的弟子们或多或少都出现了类似的情况。
了之:“贫僧来为诸位诵经。”
上万年沉淀下来的怨气与悲哀充斥在这座城镇,宛若装在一个瓶子之中,而这个瓶子已经被撑出了裂缝,随时都会爆炸。
这种情况。
越往深处走越容易受到影响。
经文也只能起到平心静气的辅助作用。
想要彻底消除怨气。
还是得从源头解决这些问题。
裴湮握住了郁岁的手,低声问:“还记得静心经吗?”
静心经……
郁岁迷迷糊糊地问:“在师父身上默写的那一版吗?”
裴湮好笑:“还有别的版本吗?”
郁岁嘟囔,“还有师父钻到我身体默……唔。”
话没说完就被裴湮捂住了嘴巴。
了之的经文差点念错。
他微微叹息,实在无法平复心情,告诫自己要多点见识,“贫僧日后也要多玩一些花样。”
裴湮回头瞥了眼。
除了了之与鹤寻云,都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没有听到刚刚的话语。
他淡声说:“背静心经。”
郁岁哦了声,背了几句以后,又说,“我刚刚说的话好像有点歧义,我的意思是,你变成蛇钻进我身体的那次……”
裴湮已经将此处割裂成一片小天地。
外人是听不到这段话语的。
他意味深长,“为师下次试试。”
郁岁心想,试什么?
不是早就试过了吗?
她又背了几句静心经。
终于耳清目明,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变成蛇,钻进她,的,身体里。
郁岁脸色爆红,四顾环视,见他们都在认真听了之诵经,微微松了口气。
随即骄矜说,“不许试。”
裴湮侧头疑惑,“试什么?”
郁岁脸色更红了。
混蛋,就知道欺负她。
下一秒。
忽然被裴湮揽入了怀中,她眨巴着眼睛,耳边是裴湮咚咚咚的心跳。
——节奏很沉稳。
郁岁趴在他胸膛,感受着生命力的跳动,眨眼之间,耳边的生命力骤然不在,裴湮彻底从她眼前消失了,周围场景也发生变幻。
雁城好像活了过来。
颓败的建筑镀了层光泽,重新散发出生机,而空中则笼罩着乌云,滚滚黑云,宛若重兵压境。
郁岁茫然环顾四周,发现只有了之,“你见裴湮了吗?”
了之:“贫僧也很茫然。”
“不过想来,这座城别的地方需要裴剑尊吧。”
郁岁:“这座城?”
了之微微叹息,解释说,“这里的景色,是这座城的记忆。”
“这座城,悲伤了上万年。”
郁岁:“城池也会有记忆吗?”
了之:“没有。”
“这些都是人赋予的。”
黑云之中“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如同烟花一般炸开。
郁岁脑袋有些疼,乱七八糟的记忆挤进脑海中,脸色苍白,下一秒便要晕倒一般。
但她又清晰地感受到了。
感受到了自己灵府之中的那朵花,开了一瓣。
疼痛感渐渐消失。
眩晕感占据了顶峰,她闭上眼睛之前,只看到了了之慈悲怜悯的神色,也感受到了他伸手接住她,避免她摔在地上。
以及不怎么正经的话语——
“阁主放心,既然阁主已经纳了贫僧,贫僧自然会尽心服侍阁主。”
郁岁:“……”
了之抱起郁岁,看向远处。
邪魔不断地冲向雁城的结界。
可结界坚不可摧,没有任何邪魔能够突破。
而在黑云隐藏之中,一颗通体雪白的玉熠熠生辉,泛着流光溢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