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在笑,但那笑声中却透着说不出的凉意。
小厮悄悄抬眼,却瞧见了公子黑色织金衣裾上溅着的几滴干涸的血迹,呼吸一窒,顿时头皮发紧。
自从大公子走后,世人都夸他们公子温文尔雅,温润如玉,时间久了,他慢慢也这么以为了。
险些——要忘记公子从前的模样了。
小厮现在回想起今日太子遇刺时公子手握寒铁,一路走,一路剑尖滴着血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有些害怕,连忙告诫自己不可再深想,垂着手恭谨地问道:“公子,那咱们现在是否要回去?”
撞了人这种小事原本无需崔珩亲自来的。
但今日坊市大乱的时候,那女子的幂篱被迎风吹起了一点,露出了一点小巧的下颌。
不知为何,他手中握着的剑似乎在鸣震,震的他手腕微微发麻,这才亲自前来。
可谁知刚到门口,却撞见了这么一副画面——
这位表妹……还真是不可貌相。
崔珩摩了摩指腹上的薄茧,狭长的眼帘微掀:“去敲门。”
小厮听着他微沉的声音,默默地替这位表姑娘叹了口气。
房间里
那额上的伤本就不轻,被雪衣这么一撞,现下鼓胀的如鸡子一般,看着格外令人心惊。
“您下手也太重了些,万一留了疤该如何是好?”
晴方捂住双眼的手缓缓张开,从指缝中看了一眼,又立马合了上。
“我有分寸。”
伤处泛起细密的疼,雪衣半晌才缓过劲来,对着铜镜细细地看。
这些年长在内宅里她挨的罚受的伤还少么,什么样的伤会留疤她清楚的很。
晴方叹了口气,着实佩服她们小娘子,对自己狠起来简直不像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
雪衣却没这闲心自艾,她眼神渐渐凝聚,偏头看向窗外沉沉的暮霭。
隔着重重的垂花门,坊内的“闭门鼓”声声催人,眼看着就要宵禁了,料想这位二表哥也该到下值的时候了。
正思索的时候,一缕晚风幽幽地吹拂起了珠帘,雪衣凝睇,却瞧见那门正敞着一掌宽的缝,登时便紧张了起来:“这门怎么没关紧,我不是吩咐过到了这府里要事事小心么,方才是不是有人来了?”
晴方顺着她的视线往回看,呀了一声:“大约是被风吹开了。”
“只是风么?”
不知为何,雪衣忽有些不安,眼神一聚示意晴方出去。
方才娘子那一撞动静可不小,晴方也忧心的紧,连忙出去。
可手还没搭到门上,外侧却率先响起了敲门声。
“敢问,陆小娘子歇了否?”
晴方被唬的一愣,定睛细看,才发现门前不知何时站了个身穿圆领缺胯袍的小厮,看着格外清俊爽利。
“未……未曾歇下。”晴方生怕方才的举动被瞧见,警惕地捏住帕子,“您是?”
“我是大房崔二郎身旁的小厮,今早郎君办差时不慎冲撞了小娘子,刚下值便特意过来瞧瞧。”
小厮侧身让了一步,那后头身着襕袍长身玉立的公子忽然映入眼帘。
她们娘子生的美,虽则出身低了些,但往日在江左吴郡每每出门,总是引得一群才俊偷偷围看。
但即便是见了那么多俊俏的郎君,眼前这一个却是无出其右,单是那利落分明的下颌线,便叫人不敢抬眼。
“请二公子安。”
晴方忙垂下了眼,思及方才小厮那温和的态度,料想他们应当没瞧见屋内的举动,妥帖地侧了身引了他入内。
如今大周相对前朝虽对女子宽容了些,但男女大防仍不可破,尤其在这郡望之家。
是以崔珩只走到了外间的珠帘前便停了步,隔着密密的帘子,眼神平视,并未看向里间。
帘后,雪衣自打听见了那沉稳的脚步声便心里发紧,连忙拢好了披帛,碎步挪了过去:“见过二表哥。”
她声音本就细软,眼下刻意拿着嗓子,十分符合病弱之态。
隔着一道帘子,小厮隐约只能瞧见那投在壁上的纤长剪影,低下头憋着笑。
——这小娘子方才发狠时撞向床柱的声音可不像这般细弱。
他们公子一贯最厌恶装腔作态之人了。
小厮微微偏头,果然瞧见崔珩几不可察地皱了眉,面无表情:“表妹请起。”
片刻,为了不失礼,又随口问了一句:“你的伤如何了?”
低沉的声音隔着珠帘传过来,仿佛沾染上了玉石的凉意。
雪衣撑着腰慢慢站起,心里说不出的古怪,总觉得这位表哥似乎……与传闻中的温润如玉,有哪里不一样。
不过,玉石也分冷暖,何况眼前的这位将来可是要继承整个崔氏的,自然要稳重些。
雪衣将疑虑抛了出去,扶着额故作轻松:“只是冲撞了一下,起了块肿包罢了,并无大碍,料想将养个一旬便无事了。倒是劳累了表哥,忙于公务还拨冗前来,实在是我的不是了。”
仅是撞了一下,竟要养上小半个月,少不得要他们公子时常来探望。
小厮一琢磨,不由得暗叹这位表姑娘真是好心机。
崔珩神色不变,只是淡淡地道:“烈马一时不服管,冲撞了表妹,是我的错,既如此,若是有什么不适的,尽管到大房拿对牌传府医。”
他此言原是想让她尽快养好伤,了结这段牵扯,可听在晴方耳朵里,便是二公子对她们娘子另有青眼了,竟是贴心地安排好了医药。
雪衣心中也微微雀跃,正要开口道谢的时候,不巧,一阵北风忽破开了窗,卷起了垂坠的珠帘。
玉石清琮,珠帘半卷,雪衣一抬眼,当看到了眼前的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时,脑子里像是有焰火炸开一般,耳边尽是嗡鸣。
“娘子。”晴方惊呼,连忙上前,“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