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谢青章亲手提着食盒,步上二楼,将之搁在桌案上,唤了一声“阿娘”。
红螯虾的香味,岂是什么木头食盒能锁住的?
昭宁长公主看也不看儿子,连声让婢子们赶紧将这食盒打开,她这馋着呢!
婢子们都是跟在她身边多年的,对此习以为常,有条不紊地开了食盒。而此时,庖屋备下的暮食也送了过来。
昭宁长公主没忍住,在婢子们布置桌案时,伸手捏起一只红螯虾,直直送入口中。
刚一入口,麻辣香味在口中横冲直撞,激得口中津液顿生。吮吸一口,那鲜香辛辣的汤汁立即涌出,与虾黄混在一处,鲜得动人心神。
昭宁长公主单手捏着吸干虾黄的红螯虾头部,被辣得“斯哈”两声,忙不迭开始“咔嚓咔嚓”咬红螯虾壳。其动作之熟练,一看就是个中老手。
一只红螯虾吃完,桌案上的各色吃食也布置妥当。她与谢青章相对而坐,美滋滋用起这顿红螯虾宴。
等四种风味的红螯虾都尝了个遍,昭宁长公主才得了空去关心儿子,一抬眼,却不由愣住了。
只见谢青章双手并用,正在细致剥着红螯虾壳,一点点将里头细嫩的肉分离出来,最后很是优雅地送入口中。
充分咀嚼后咽下,他察觉到昭宁长公主的视线,挑眉:“阿娘,怎么?”
昭宁长公主面露惊恐之色:“章儿,你还是阿娘的章儿吗?你这浑小子,无论是吃红螯虾,还是用烤羊腿,从来都不肯直接上手,怎得今日突然变了性子?”
谢青章神色自然:“忽然觉着这样也很有趣。”
昭宁长公主犹疑许久,最终抵不过桌上四碗红螯虾的诱惑,抛开心中疑惑,闷头啃虾。
待到四只碗中空空如也,昭宁长公主满是遗憾地叹道:“哎,你这堂堂国子司业,怎得份例这般少?阿娘都没用尽兴,这红螯虾就没了。”
“今个儿咱们府中也送来了许多红螯虾,可那些个庖厨没一个手艺比得上孟厨娘的。今日有孟厨娘所做四种风味在前,哪里还用得下他们所做?”
“只恨当初没将人留下,唉……”
谢青章净手,擦干手上水痕,不紧不慢道:“我与孟厨娘早就约好,每逢她旬假,即每月九、十九、二十九,她便会来府上给阿娘烹制二三道吃食。”
昭宁长公主先是一愣,立马反应过来,面上带笑,假意嗔道:“你这孩子,怎得到现在才道出这事?成心要看阿娘难受?”
她已经乐滋滋地期待起明天:“哎呀,刚巧府中还有红螯虾,这回总算能吃个尽兴。母后身边有龚厨子,本宫这儿也有孟厨娘嘛!”
谢青章回想今日朝食所知的消息,淡道:“虽说明日是二九,但孟厨娘前段时日支过旬假,须得等放了授衣假,下月初一能来府中。”
昭宁长公主毫不在意,笑盈盈道:“阿娘等得起,让庖屋的管事将红螯虾都照料好了,等着孟厨娘来烹制。”
心中大事已了,她在静琴的服侍下净手,随口问:“章儿,人家在你们国子监做活,平日一定很劳累。而咱们又占去人家每月三日的旬假,你记得多给些银钱。”
谢青章“嗯”了一声:“她没要银钱,只让我帮忙办一桩事。”
“一桩事?”昭宁长公主疑惑,“这事是有多难,竟能抵得了来府中做吃食的酬金?”
谢青章回想了一番近日排查所得。
这长安城中大大小小的裴姓官员都已经查过,家中皆未曾有过一位名为“裴卿卿”、年岁符合的女郎。莫非,这位孟厨娘的阿翁,已经外任或者故去?
嗯……将这些再排查一遍,应当就能寻到人了。
谢青章半垂下眼帘,抿了一口清茶:“也不算很难,阿娘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闻言,昭宁长公主疑惑之色消去一些,凤眸一转,不满道:“既然不算很难,那哪里抵得了来我长公主府做吃食的酬金?”
“不行,等孟厨娘来了,我自个儿拿赏银给她。长此以往,真诚相待,迟早能将人拐来府上,日日给我做吃食!”
谢青章:“……”
您确定那位孟厨娘在意银钱?
儿子怎么觉着,她并不大喜爱只给一人做吃食,而是喜爱做给许多人吃,看那些人面露餍足之色呢……
“浑小子,重阳前一日,你哪儿都不许去,记着陪阿娘去一趟城外净光寺。”
谢青章抬眸:“阿娘怎得忽然想去净光寺了?”
昭宁长公主转头望向栏杆外的沉沉暮色,幽幽道:“许是年岁大了,近日忽然想起一位故人。刚巧九月初八是她生辰,那厮未曾离开长安时,每年生辰都会去净光寺礼佛。”
“她刚走那几年,阿娘年年都去,后来年岁大了,就懒得再跑动。今日忽而又想去那儿瞧瞧,毕竟故人虽不在身边,却也可聊寄相思。”
谢青章在这些事上,一向都听他家阿娘的,温声回了句“儿子晓得了”。
用完暮食,昭宁长公主走至栏杆处,叹了一声。
糟心的卿娘,近些年一声口信也不往长安传,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