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桑不动声色地指挥阿兰去取干辣椒、花生米等物,领着徒弟做起辣椒面:“待会儿做一道辣菜要用,你认真学。”
阿兰隐隐猜到孟桑想要做什么,十分配合地打下手。
过了好一会儿,王四才不情不愿地从外头回来。
孟桑算准时间,每隔一会儿就会做好一道菜式,一直勾着这些人的胃口,好多争取留在庖屋的机会,并竭尽所能做出足量的辣椒面和油泼辣子。
她心里想得很清楚,哪怕今日谢青章他们没来,这辣椒面用不上,那之后总有一日会用到。
就在孟桑一边拖延,一边暗中安抚阿兰之时,她忽然听见外头隐隐传来动静,似是有人在闹事。
察觉异样的那一刻,孟桑的心跳仿佛停了一瞬。
是,是谢青章来救她了吗!
她心中的惊喜快要喷薄而出,面上还要装出一副被打扰做菜的恼怒模样。
王四自然也听到了动静,心神不定地扫了一眼外头,扔下一句“看好她们”,然后转身出去了。
孟桑不耐烦地哼了一声,继续守着灶台上的一锅鸡汤和手边不远处的辣椒面,随时准备发力。
喧闹声越来越近,惹得庖屋内外的打手有些躁动,隐隐想要朝着孟桑二人靠近。
屋内的打手互相看了一眼,拧眉道:“要么先把这两个娘们带去后头?”
另二人犹豫:“王四只说让我们守好,没让轻举妄动……”
孟桑咬着后槽牙,不漏痕迹地将阿兰护在身后,手中捏紧了锅勺,同时竖起耳朵关注众人动静。
杂乱的脚步声愈发近了,隐隐能听见外头传来恭维声。
“哎呀,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手底下人没注意,不小心绑了您的人。”
“待会儿一定给您赔不是,万望您莫要与我等计较……”
是什么大人物过来了?
孟桑心中咯噔一下,无端生出不好的预感。
就在这时,外头再度喧闹起来,听着还有刀剑相击之声。紧接着,孟桑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
“下官只是来救友人离开险境,还望叶相公莫要阻拦!”
是谢青章来了!
孟桑心中狂喜,不断跳跃的心仿佛要从喉咙眼蹦出来。旋即又想起谢青章话里的“叶相公”,眼底笑意一凝。
长安城里除了叶怀信之外,还能有哪个叶相公!
叶怀信今日在此,是因为得知了她的身份来救,还是……叶怀信就是绑她走的幕后真凶?
孟桑回忆起方才张九等人恭维讨好的话来,心中了然,不由咬紧齿关。
恐怕是绑她的人与叶怀信有关,而叶怀信无意中得知她的身份,前来救人。
孟桑莫名有些心慌,只能越发用力地抓紧锅铲。
就在这时,庖屋外传来叶怀信自带威严的嗓音。
“我带自己的外孙女离开,与你何干?”
紧接着,谢青章再度开口,语气坚定:“究竟桑娘认不认外祖父,叶相您说了不算。”
此言一出,屋子里包含阿兰在内的四人,俱都用一种无比震惊的眼神看向孟桑。
孟桑平复一番呼吸,随意拿布袋装了做好的辣椒面,然后拽着阿兰,扫向堵在门口的贼人:“让开。”
猜出孟桑身份的打手们,心中犹豫,但无一人敢拦着,慢慢让开了位置。
孟桑用抓着布袋的手,一把推开了木门。
顿时,院中两拨人的视线,俱都汇聚到孟桑身上。而后者直直望向立在庭院中、头发花白的老者。
时至今日,孟桑才算真真切切看见了叶怀信的长相——长眉入鬓,丹凤眼里暗藏锋芒,看上去虽然偏瘦,但仍能瞧出他有着一副好骨相,年轻时必然是位相貌过人的探花郎。
细细瞧来,孟桑隐隐能从面前之人的脸上,寻到几分与她家阿娘相似之处。
因着孟桑没开口,庭院中的两拨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沉默得越久,叶怀信的眼中就漾出许多期待。而谢青章的面色没有任何变化,仍然用那种温和坚定的目光看向孟桑,就好似无论孟桑做什么决定,他都会无条件支持。
寒风吹过树梢,惊起鸟雀。
叶怀信张了张口,声音微哑,很不熟练地想要挤出一个笑来:“桑娘……”
话音未落,就已经被孟桑给打断。
孟桑挺直腰背,镇定自若道:“叶相公,‘桑娘’乃是亲近之人所唤。儿与您非亲非故,还请您唤一声‘孟女郎’或是‘孟厨娘’,以免旁人误会。”
闻言,叶怀信先是浑身一震,面上笑意俱消,随后怒不可遏道:“何来的非亲非故,我是你的外祖父!”
孟桑往前走了一步,毫不退让:“叶相公说笑了!”
“儿的阿娘名唤‘裴卿卿’,而非‘叶卿卿’。在她的公验文书上,亦没有出现您的姓名。”
“既如此,您又如何是儿的外祖父呢?”
提起裴卿卿更换姓氏一事,叶怀信心中的怒火更甚,却又因为孟桑可能是他在这世上唯一存着的血脉,而硬生生忍耐下来。
叶怀信咬牙道:“你年岁尚小,我不与你多争辩。待到回府之后,我再教你何为诗书礼仪,免得再出来抛头露面,做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厨娘……”
孟桑面色一冷:“你我并无亲缘关系,叶相公是要强行掳人走吗!”
此时,谢青章不紧不慢地开口,无比坚定地表明立场:“叶相公,既然桑娘不愿与你离开,那下官就将人带走了。”
他们二人前后夹击,激的叶怀信心中生出滔天怒意,扭头瞪向谢青章,怒喝道:“本相家事,怎由得你一个外人插手!”
“今日我非要带桑娘回府,倒要看看谁人敢拦!”
话音未落,由远及近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驳斥声。
“本宫敢拦!”
尾音落下之时,皇太后由昭宁长公主搀扶着,缓步靠近此处。她们身后还跟着数名禁卫,一个个都身穿盔甲、手执长.枪。
两拨人一惊,纷纷行礼。
皇太后先是让众人起身,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到谢青章的身前,面上仍然带着慈祥笑意,口吻却不容反驳。
“桑桑是本宫看上的人,本宫自然查过她的公验文书。只不过本宫左看右看,着实没瞧出桑桑与叶相有任何关联。”
“怎么,叶相想要在本宫面前,强行带走本宫的人吗?”
顿时,叶怀信的面色黑成了锅底,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他黑着脸,勉力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来。
“臣不敢。”
皇太后莞尔一笑,朝着孟桑招手:“桑桑,过来。”
“哎!”孟桑心下一松,面上也带上笑意,拽着阿兰朝着皇太后、谢青章所在之处走去。
虽然只有短短几步路,但难免要与叶怀信擦身而过。
孟桑目不斜视地经过对方身边,直直朝着前方走去,最终在皇太后的左侧站定,小声用普通话说了一句:“多谢前辈。”
皇太后微微晃了晃脑袋,很是得意:“小意思。”
二人一来一回用普通话说完,又默契地转回当下的官话。
皇太后无比威严地开口,交代身为京兆少尹的王离依据律例处理好贼人,随后光明正大地带着孟桑离开。
离去前,孟桑嘚嘚瑟瑟地把手中装着辣椒面的布袋递过去:“王少尹,这是民女准备的利器,用之可让人痛哭流涕!”
王离回过神来,憋笑道:“孟小娘子,大雍有律法,不能用私刑。”
“啊?那真是太可惜了……”孟桑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将布袋交给阿兰,随着皇太后离开此处,口中还不停念叨。
“唉,庖屋之中还有一锅鸡汤,看来是要白白浪费。”
“无妨,待我们回去,桑桑再做给我和昭宁喝。章儿今日动作慢了些,险些让你出事,咱们不带他一起。”
谢青章无奈一笑,本也准备离去,挪动脚步之时,他忽而一顿,朝着叶怀信郑重其事道:“叶相公,方才你还说错了一句话。”
“桑娘热爱下厨,喜欢做吃食给其他人分享。这是她最喜爱的事,所以才会去国子监做厨娘。”
“她觉得很好,我亦觉得很好。”
“没什么登不得台面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