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叶柏迫不及待地抓起筷子,先将鸡蛋扒拉到一旁,熟练地搅拌起锅中吃食,随后转而用勺子舀了一些,张口吃下。
有砂锅这利器在,即便冬日寒冷如斯,煲仔饭也没有变得太凉,眼下还热乎着。
米饭粒粒分明,被拌匀后不仅裹上一层淡褐色,还泛着隐隐油光,口感软而不烂,香气沁人。
经过小火慢焗,两种腊味所特有的肉香已经浸入到米饭之中,为其增添一抹独特的风味。而腊肉和腊肠在切片之前,先后经过焯水、蒸制,吃着软硬刚好,咸甜动人。①
孟桑看他吃得起劲,笑着提醒:“底下有锅巴,也很好吃。”
闻言,叶柏从善如流地扒拉出底下的锅巴。
底部的米饭已经结成块状,底部泛着焦色,口感略硬,嚼着甚至微微有些粘牙。偏偏就是这种口感和香味,尝着却让人觉得比先前的米饭更香、更能勾起食欲。
腊味伴着米饭一起用,当真是在享受不过的一件事了。
叶柏警觉,哪怕来到孟宅,也不会轻易吃婢女递给他的吃食,故而早就腹中空空。眼下,他埋头扒拉着煲仔饭,时不时喝上一口鸡汤,吃得很香。
陪坐一旁的孟桑刚在食堂用过吃食,并不觉得饿,就随意拈起糕点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她见叶柏专心致志地吃饭,本以为小表弟已经将方才的郁闷悉数抛之脑后。
没成想,叶柏将肚子填了个半饱之后,忽然气鼓鼓地抬起头,愤愤然开口。
“阿耶真是太狡诈了!”
说完这一句,他低下头,继续与美味的煲仔饭作斗争,势要将其全部吃光。
孟桑一愣,终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与此同时,永兴坊的叶府之中,叶怀信与叶简已经对峙许久。
二人一站一跪,叶简腰板挺直地跪在桌案前,面色自然,瞧不出任何的异样情绪。
叶怀信微微眯眼,眼底蕴藏着无数风暴:“你近来当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竟然纵容叶柏离家出走!”
闻言,叶简纹丝不动地跪着,半垂下眼帘:“阿柏只是去了他阿姐家中暂住,并不算……”
话音未落,就被叶怀信打断。
叶怀信一拍桌案,怒道:“何来的阿姐?哪来的阿姐!”
叶简仍由他怒喝完,方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桑桑是认了阿柏的。”
这一句话,就像最锐利的刀子,直直插.到叶怀信的心窝里,气得他手都在抖。
他怒极反笑:“好啊,她认了你这个阿舅,认了叶柏这个弟弟,偏生到我面前扯什么姓裴不姓叶。真不愧是卿娘生出来养大的女郎,与她阿娘一样子的无法无天!”
叶简神色不变:“桑桑是阿姐的亲生女儿,自然事事都护着阿姐。”
“父亲,您何必一直不愿承认,许多事是您……”
“啪”的一声!
上好的笔洗被叶怀信挥手掷过来,直直砸中叶简的右肩,淋了他半身的洗笔水。
叶怀信咬牙道:“放肆!”
叶简发出一声闷哼,但仍然坚持将话说完:“是您做错了呢?”
“于国事,您近些年来愈发瞧不见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捉钱之弊端,您视而不见;百姓的诉苦声,您置若罔闻,只执着于朝堂权谋、争权夺势。”
“于家事,您对阿柏过于严厉、苛刻。国子监监生一般都在十三四岁才入监,您却要与圣人求来恩典,让阿柏一个七岁小儿入监苦读。遍数长安各个人家,这个年岁的孩童有哪个如他这般辛苦!”
今日叶简是做好心理准备来的书房,本就打算要将积压多年的话说出来。因而,即便叶怀信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叶简仍然坚持说完想说的话。
“您教阿柏诗书,教他士大夫之道,望他继承您的衣钵。桑娘却教会阿柏何为五谷杂粮、喜怒哀乐,何为做人之道,何为真正的民生疾苦。”
“如若说,刚入国子监的阿柏心中只有尊卑礼仪,如同一个被刻意打磨的木偶,浑身刻着父亲您的所思所想。那么眼下的阿柏,才真真正正像是一个能dú • lì思考、有他自己行事准则的人。”
末了,他行大礼,不卑不亢道:“今日儿子为劝父亲,行为无状,任凭责罚。”
叶怀信面色青白交加,半晌没说话。他难得失了叶相的从容,甚至在微微喘着粗气,仿佛陷入极致的怒火之中。
良久,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出去领二十鞭,然后滚回你的院子!”
叶简不喜不怒,淡淡应了一声“喏”,然后起身走出屋内,去到外头堂下。
寒风中,他脱去上半身的厚实冬衣,仅留薄薄一层里衣,面不改色地跪下领罚。
鞭子抽打到后背,发出一下又一下的声响。
这种惩罚于叶简而言,着实算不上什么,甚至有些习以为常。他咬牙受完这二十鞭,随后硬气地穿好冬衣,朝着屋内行了一礼,朝着院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