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霁托吕念川帮忙追溯谣言的源头之时,朝堂之上也发生了不少事情。沈霁只知道她爹天天早出晚归,明明已经到了该退休的年纪,却依旧为政务操劳到半夜。
为此沈霁难得乖巧,没有去惹她爹生气,反而安安分分地窝在书房里把她的杂剧编排出来。
沈霁天天在李云杳的眼皮子底下写杂剧,自然是瞒不过后者,便有后者这么一问:“你这写的是什么?”
“杂剧。”沈霁也不瞒着李云杳,坦白道。
“你何时喜欢杂剧的?”
沈霁的娱乐生活,李云杳也清楚,这家伙自从读书后就很少往外跑了,连她之前最引以为豪的骑射也都落下了不少。平常要么是去找吕念川听听琴曲,要么一个月去一两次瓦舍,听人讲史书,又或是看滑稽戏,杂剧相对接触得比较少。
不过杂剧跟滑稽戏也颇有渊源,因为杂剧的表现形式颇为丰富,包含了滑稽戏在其中。但是眼下最受大众喜爱的杂剧是融合了曲调的演出,——诗词的发展与曲也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如词牌名,其实便是词的一种曲调,相同词牌名的词即使内容并不相同,可也会在此曲调之内。
而曲调使得诗词歌赋更便于传播,更加脍炙人口。因此杂剧中,通过加入曲调来述说故事,更容易引人入胜,让百姓口口相传。
李云杳在梦中那个世界的电视里了解到那个世界有“京剧”“越剧”“黄梅戏”等戏曲剧种,虽然她无法追溯这些戏曲剧种的历史,但她总觉得与眼下的杂剧应该也是继承与发展的关系。
如今看到沈霁编排的杂剧,显然不是加入了滑稽戏那种,但也不是先进行歌舞,再演唱故事,而是将演唱故事与歌舞结合。比起眼下的杂剧,李云杳觉得更像是梦中那个世界的戏曲。
不待沈霁回答,李云杳又道:“杂剧似乎不是这样安排的。”
沈霁抓了抓脑袋:“不是吗?我也是第一次写,不太懂,想起娘是专业的,所以就向她请教了。”
她娘可是开创这个世界的作者,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她不找她娘指点,只怕这杂剧写出来也没人看,更不足以成为攻破流言、反击吴家的利器。
李云杳想到阎舒的来历,以为她是把后世的戏曲教给沈霁了。
“你怎么忽然开始写这个了?”
沈霁的心一提,心想可不能让李云杳知道了这事,至少在她查清楚谣言的源头之前不能说。便道:“我这不是寻思你写的诗词已经出版,而我却依旧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嘛,就试着编排一下杂剧。不过你放心,我是闲暇的时候才琢磨一下,平日里该读的书是不会落下的。”
李云杳好笑道:“原来你这心里还与我计较上了呢!”
“娘子之前还与我解释‘食色、性也’之意,既是如此,那我向优秀的娘子看齐,努力追赶娘子有何奇怪?”
“那你怎么不在诗赋、杂论上追赶我?”
“我才读了几天书,哪敢在娘子面前献丑!”
李云杳还想说什么,沈霁却是再度凑近她,眼巴巴地望着她:“我如此上进,娘子该不该鼓励我?”
李云杳抬手挡住她凑过来的嘴,似笑非笑地道:“上进是应有的学习态度,怎么能因此而索取奖励呢!”
没能一亲芳泽,沈霁也不灰心,反而顺势亲了一下李云杳的掌心,笑嘻嘻地道:“这也算奖励。”
李云杳的掌心被吻得仿佛不是手心痒,而是心在痒。她的呼吸有些许急促,急忙收回手,又羞又臊得瞪沈霁:“你!”
沈霁见她发怒,也不心虚害怕,而是佯装失落地叹了口气:“你说喜欢我,却鲜少主动与我亲热,我真不知道你的心思。”
李云杳愣了下。
她喜欢沈霁是毋庸置疑的,毕竟自己也是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明白自己的心意的,因此在向沈霁表露心迹之后,她便没想过放手。
更何况在外人的眼中她是沈霁明媒正娶的妻子,因此她并不着急用情|欲之事来维系她与沈霁的关系。
相反,她更希望她们能把握住学习的机会:
她们这个年纪其实是最该潜心做学问的时候,虽然会有青春的躁动,但对于世事已经开始有了自己的看法,价值观念也很容易受到冲击,随着年岁的增长,身边便会有越来越多的俗务缠身,届时便很难再分心去进学。
就拿眼下的沈家来说,大事上有沈亿陆坐镇,财计上有阎舒把控,杂务有內知、仆役去处理,沈霁无需操心自己的衣食住行。可一旦沈亿陆、阎舒老去,他们都不在了,那就该沈霁扛起沈家的时候,届时她要维系人际关系,又要操持沈氏家族的未来,哪里还能静下心来做学问?
因此本就寡欲的她考虑到这一切,不得不压下偶尔跳出来作乱的欲望。
可她考虑到了很多,却偏偏漏了沈霁这个当事人的心情。
垂头沉思了会儿,李云杳抿了抿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你若想要,我可以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不可因此而荒废了学业,更不能忘了我们的约定。”
说着,她便转身去关窗户。
沈霁本只是借机转移她的注意力,但没想到自己轻飘飘的一句“怨言”会让李云杳如此豁出去。
李云杳的“舍身”并未让沈霁欣喜,反而有些懊恼和惭愧,——这事整得她沈霁道德绑架李云杳似的,她可真没逼迫李云杳的意思。
她过去从李云杳身后将人搂住,后者以为她已经迫不及待了,不由得心一紧,道:“门还没关,你——”
“我错了。”
“嗯?”李云杳不解其意。
“刚刚是我口无遮拦,我并不想强人所难,也没质疑过你对我的情意。”沈霁将李云杳的身子掰过来,“你知道我这人有时候容易得意忘形、得寸进尺、得了便宜还卖乖……反正我不是真的有那个意思。”
李云杳明白过来了,她好气又好笑地盯着沈霁,恨不得将这人的耳朵给揪下来。亏她还做了这么多心理建设,敢情这家伙只是为了逞口舌之快!
李云杳松了口气,但又不解地问沈霁:“之前你也只是嘴上过瘾,并不想与我亲热?”
“我当然想与你亲热啦,可你不是说我应该把心思放在读书上面吗?”
其实沈霁夜里跟李云杳同床共枕时,好几次看着李云杳的睡颜,都萌生出将人叫醒,探讨一下这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课的念头。可想起李云杳辅导她的功课,及她肩负的考科举重任后,便又止住了这个念头。
她想,其实她跟李云杳都还未准备好上这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课,如果屈从于本能的欲望,那她还有什么意志去面对更长、更崎岖的路呢!
李云杳如释重负般笑了,随即又欺身上前,顺着那喷出的温热的鼻息寻到那柔软的嘴唇,亲了上去。
——
八月,大雨不止,黄河、汴河也进入了洪汛高发期,朝廷上下不得不为了防范河水涨溢、水淹开封而忙碌。
就在这关头,宫中忽然传出将赵平罢相的消息,震惊了朝堂上下、大宋内外。
“赵相怎么忽然被罢相了?”沈霁好奇地向她爹打听。
沈亿陆瞥了她一眼,道:“你与他不熟,很关心?”
沈霁道:“瞧爹这话说得,我以前好歹还喊过他‘赵叔’,关心一下他怎么了?况且他这十多年来都是朝中一把手,如今官家忽然将他罢相,也没个由头,让人好奇得心痒痒的。”
“我不是教你要慎言慎行的吗?”
“咱们父子俩在自己家里说悄悄话,不会有人知道的。”
沈亿陆道:“这可不好说。”
沈霁不解其意,但沈亿陆也没有向她解释的打算,因此无论沈霁怎么旁敲侧击,也没弄清楚赵平怎么就被罢相了。
大家只知道他从一个冠有“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平章事”等诸多头衔的宰相,被贬为了河阳三城节度使、同平章事。
“同平章事”全称应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是一种虚衔。沈霁先前以为有此头衔即为宰相,其实不然,赵平在被贬之前,他是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加了同平章事的头衔之后,他才是名副其实的宰相。
倘若没有三省长官(中书侍郎、门下侍郎、左右仆射)或六部侍郎、尚书以上级别,那便算不得宰相。
但赵平与“相”还是有关系的,因为节度使、枢密使等兼任三省长官,又或是挂着同平章事虚衔的话,那便算是“使相”。①
当然,使相与宰相虽只有一字之差,但位份却不一样。前者只有虚荣,后者则是手握实权的象征。
不管如何,赵平被罢相这事都成了定论。数日后,赵平将启程前往河阳任职,沈亿陆并未顾及与赵平昔日在赵老大府中当幕僚时的旧情去为他送行,倒是沈霁想着她与赵承宗好歹也相识一场,理应去送送他,便在告知沈亿陆后来到了赵家。
赵平虽然被罢相,但没有人敢小觑他,也不认为他就成了人人揉捏的软柿子,所以大家都还是会客客气气地来给他饯行。
沈霁没有往赵家门前凑,毕竟她再不谙世事也从一些蛛丝马迹里嗅出了这是赵平与赵老二相斗之后的结果,这时候往赵家凑,是嫌她老子的日子过得太安稳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