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一整个晚上，伊登睡得很不安稳。一个个破碎场景在他脑中聚集凝合，不规则地膨胀，尔后又淡化着消失。等他周六早上在赛斯床上睁开眼时，感觉已过了一整个世纪。
大雨狂暴地敲打着玻璃窗。卧室灰暗而阴沉。伊登在被窝里翻了个身，眯着眼看向天花板。
脚步声响起，有虫开门走进，在床边坐下。
空气将一股浓郁的香气推到伊登鼻尖。正当他犹豫着是继续装睡还是起来问好时，床垫向下忽地一陷，来者踢掉鞋子，揭开被子钻了进来。
伊登僵在那里，血液在他耳里中突突流动——
一具温暖的躯体从后面贴来。对方抬起一只手圈住伊登肩膀，将温暖的被窝里挤出一个高高鼓起的大包。大包里，下巴埋在颈后，胸口挨着脊背，小腿肚叠着小腿肚。
伊登已记不清上次这样亲密是什么时候，但这没有带给他丝毫的困扰。因为这个彼此都很舒服的姿势，是他们多年博弈、互相调整后才确定下来的。
“……时间还早，我们还可以睡很久……”雌虫的嗓音含糊沙哑。是赛斯。
伊登屏住呼吸，控制着身体的动作，尽量自然地在赛斯怀里转了个身。
他掀起眼皮从下至上看过去。黑发少年半张脸都陷在枕头里，闭着眼睛，呼吸均匀而悠长。
温暖的鼻息从赛斯鼻腔传到伊登这边，抚摸他的脸颊，诱哄他进入梦乡。于是伊登也阖上双眼，任赛斯拥着自己。
内心的安宁和身体触电般的颤栗竟然可以融合得这么好。当意识逐渐滑向黑暗时，伊登脑海发出一声质疑：
——这股感觉到底萌生于什么时候？
***
三个小时后，伊登被尿意憋醒。四个小时后，赛斯和伊登倚在床头，吃着甜甜圈，喝着热可可，躺在一起看星网上的搞笑视频剪辑，笑得前俯后仰。
整个早上和半个下午他们都在床上。午饭是超大尺寸的披萨外送，分给了帕特一半。他们看了约好一起看的动画，然后是赛斯想看的纪录片。等他们小睡起来后，轮到了伊登喜欢的社评节目。
光屏里的虫子们争论不休。伊登脑袋斜靠着赛斯的腹部。赛斯的手轻捋着伊登的头发。
窗外的雨声逐渐转小。伊登忽然开口。
“赛斯，昨天晚上我们看的那部电影叫什么名字来着？我要将它标记为‘已看’。”
“不记得。”赛斯伸手揉着脑袋，很不舒服的样子，“喝太多了……”
“说到这里，伊登，我为什么会在客房醒来？而你却美美地枕着我的枕头、躺在我的床单上、睡在我的被子里？”
“哈哈哈。我也很想知道。”
伊登心虚地笑着，此情此景倒是很适合的情绪。他用余光瞄下了赛斯，只看见他纹丝不动的下颌线。
他们紧挨在一起。少年呼吸如常、肌肉放松，和前几秒没有任何变化。
所以——
赛斯是真的断片，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和布莱恩怎么样了？”
“……”
“……伊登？”
赛斯话题转的有些突兀。伊登忙忙扯回他陷在回忆中的思绪。
“你真的想知道？”
“当然。”赛斯答道，“昨天晚上的酒，是他帮你买的吧。”
“不错的推理。”
“告诉我，你约他出去了吗？”
“高贵的皇子殿下，有没有虫说过，你紧咬一件事不松口的样子，很像某种动物。”
“尊敬的伯爵阁下，你逃避问题，遮遮掩掩的模样，也很像某种动物。”
“……”伊登叹气，“好，你赢了。喜欢八卦窥视的皇子殿下。我约了。他答应了。就这样。”
“为什么你听起来不是很高兴？”
“……”我怎么能高兴！
伊登有一瞬间简直想拉起雌虫的胳膊狠咬一口。
是谁昨晚那么热烈的吻我？
哦当然是我先发起的这个问题可以稍后再讨论。
是谁第二天表现的像什么都没发生？
好像那真的只是又一个混乱火热的梦。
宇宙的主宰！如果他早知道这次朋友间的寻常谈心，竟会衍生出完全意料不到的发展，他一定会在帕特关上那扇门时，同意诺米克的提议直接离开。
邀请布莱恩当自己的舞伴。外出单独就餐和约会。顺其自然的亲昵接触。清晰可见、确定可控的未来。
昨天晚上，虚弱和疲惫的伊登以为这会是一个答案。它预示着“回到正轨”。而现在，这看起来更像是“糟糕至极”和“作茧自缚”。
“嘿，小伊，听我说两句好吗？”赛斯暂停了他喜欢的节目，转身侧躺，看着伊登。
“三个事实。”
“一、布莱恩很帅，是你喜欢的类型。同时他也喜欢你。”
“二、他综合评级A+，其他条件也符合引导者相关要求。就算在你的候选者名单里，他也有很高的推荐等级。”
“三、最重要的一点。他的精神力是B+，远高平均值。五年后，在他的协助下完成一次觉醒后，你将会是帝国最年轻的A+级雄虫。未来二十年内，你有很大可能晋升S。”
“你做了最优选择，小伊，相信自己。”
伊登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总是说大实话的皇子殿下，这次依然直击问题核心。
几个小时前，伊登用尽全力才从一种全新的视野中缓缓的平静下来。而现在，他突然有点晕。
赛斯是认真的。没虫比伊登更懂对方的面部表情。
赛斯真的不记得了吗？哪怕是一个片段？一段模糊的感知？
…………
“赛斯，为什么不告诉他？”
晚饭后，伊登离开了帕特家。屋内，帕特·桑恩吸着烟，望着窗外远去的车影。烟雾遮住了他的脸，复又消散在空气中。
“………”黑发少年站在阴影里，将脸别向另一边。
“这种事情，拖得越久，只会越难。”
“我知道。”赛斯答道。
“但愿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
帕特摇头叹息，转身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