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伊登第二次看到刚出生的虫蛋。
金灿灿的阳光下,这只蛋通体雪白,只在顶部有些许暗纹,离远一些看,像一枚泛着莹润光泽的超大号玉石。
和身上有虫纹的雌虫不同,雄虫们的虫纹都在蛋壳上。上次伊登看到的那只,是他二弟格雷,一只朴实无华的深灰色雌虫蛋。
雄虫蛋被放在铺满特制保温材料的幼崽睡巢中。睡巢紧挨着主卧室的大床,方便刚生产完的雌虫随时查看。
穿着睡衣的劳埃德倚着床头靠枕,银灰色的额发垂拢下来,遮挡了他锋锐的五官。他低着脑袋睡着了。
轻微的鼾声此起彼伏。除了雌虫的,还有他身边的夏恩。
洛奥斯特大公侧躺在被子外面,平日精心打理的长发窝成乱糟糟的一团。他拉着自己雌君的手,脑袋靠着雌虫的肩。他们五指相扣,即使都失去了意识,也没松上那么一点。
阳光在安谧的房间里静静闪烁,照出空气中旋转飘舞的灰尘。
小虫崽在蛋壳里发出困倦的信号。伊登用精神力细细安抚了一番,从虫巢前起身。
他在门前停下脚步,回身再次环顾房间。
一切看起来都很棒……尤其是床上并肩相倚的两只虫。
伊登嘴角浮出一丝轻柔的微笑。他转过头,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又惦着脚穿过走廊,下了楼梯,阻止了端着托盘正准备送营养品的柯特。
劳埃德在医院待了两天。圣约瑟夫医院提供的套房十分舒服(据说曾经专供先帝使用的),但家就是家,哪里都比上。剖腹的伤口基本愈合后,全班人马就返回了诺恩莱特区。
他的雌父快一百岁。因为等级高,哪怕已经进入成年期晚期,从外表也看不出丝毫痕迹。
然而时间是残酷的。一百岁是雌虫生育的的极限年龄。这只虫崽,从受孕开始,就带给帝国元帅太多不同以往的辛苦体验。
情绪不稳。脾气暴躁。困乏嗜睡。腰酸背痛……
虫蛋情况也不算太稳定。就在生产前,还差点碎在生殖腔内。
这就是夏恩在通讯里铁青着脸的原因了。
赶到医院后,伊登亲眼旁观了自己雄父的失控。他不合规矩地冲进手术室,据说还亲自动手接生,用精神力稳定了刚出生监控指标剧烈波动的虫蛋。
几个小时后,夏恩一屁股坐到了伊登身边。他的衣服上全是血。手上也是。他惨白着脸,将手指插|进满头金发中,狠狠地揪着,发出受伤野兽般的低吼。
伊登用精神力裹覆住夏恩。几分钟后,夏恩紧绷的脊背慢慢放松。他朝后靠去,掀开汗湿的眼皮,对伊登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这只稀罕漂亮的雄虫蛋得到了所有医护和仆从的惊叹。而他的双亲,一只失血过多接连昏睡,一只全天守在雌虫身边,对所有的恭喜都表现得过分冷淡。第二天中午,他才起身去看望保温箱里的虫蛋
旁观一切的伊登不像其他虫那样满脸匪夷所思。简单来说,他习惯了。
身为洛奥斯特大公和克雷夫元帅的虫崽,伊登和二弟格雷、三弟埃里从小就很清楚,在他们雄父眼里,雌父永远是第一。如果非要二选一,大公阁下会毫不犹豫地抛弃自己子嗣,直直扑向帝国元帅。
我也想被虫这样坚定地选择。
那会伊登还不懂爱情是什么。可他已很是向往。他在弟弟们的眼中发现了相同的渴望。
手腕上的终端“嗡嗡嗡”震动起来。伊登一边踩上楼梯,一边低头查看。
十个小时前,在回家的路上,伊登在征询了劳埃德同意后,将虫蛋的照片发在了他们的四虫群组里,同时单独发给了赛斯。
赛斯至今没有回复。实际上,他们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三天前的周一。伊登一度以为自己对乔普林信誓旦旦强调的“不是在吵架”被宇宙主宰嘲讽了。
四虫群组已经被卢锡安刷屏了。
雄虫蛋诶!
还是只这么好看的雄虫蛋!
大公阁下好牛逼!克雷夫元帅好牛逼!
迫不及待想去你家亲眼看亲手摸再来个亲亲!小宝贝破壳那天我一定会是他看到的第一只虫!
啊啊啊伊登你帮我告诉他,在我去之前不要急着出来!有只大帅虫从外星球正往回赶呢,让他等一等!
…………这样不太好吧?这是诺里斯。
孤陋寡闻的乡下雄虫,你没听童养媳这个词么!我卢锡安·曼奇宣布这只小雄虫以后就是我的小夫君了!
…………看不出你还有这癖好。
关于我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邪魅一笑.jpg)有兴趣我不介意和你私下♂聊一聊♂哦★
诺里斯没再搭理卢锡安。
伊登回到自己房间。锁了门瘫软在蓬松柔软的被褥上。他点选通讯快捷键,向赛斯发出视频通讯的请求。无虫应答。
伊登烦躁地扯开终端,往床上一扔。
——他觉得自己保护不了你,只能带给你不好的事。所以自那次之后,他再也没去看过去。
乔普林的话在耳边回响。
这不可能是赛斯告诉乔普林的。只能是红发雄虫的推测。
但它听起来为什么这么可信?
除了它的逻辑古怪得很“赛斯”外,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它让压在伊登心上的巨石悄声碎裂、化成浩荡飘扬的无数齑粉。
他违背雌虫的意愿,强要了他两次。可赛斯依然愿意和他做朋友。这已足够幸运。所以在乔普林找他之前,他从没敢想另一种潜在的可能。
伊登拽下家居服,将自己裹进被子里。他闭上眼,想象着曾经发生过的片段。
赛斯湿热的紫灰色双眼。粘在额头耳朵处的卷曲发梢。融化麦芽糖般健康的肌肤光泽。以及他的手指,他的嘴唇,他的舌头。
……伊登的思绪黏黏糊糊的融成一团。周围的场景快速地分离整合,在梦幻般的阳光中,变成缥缈甜蜜的过往。
他的腹部涌起一股灼热。
赛斯的手捧上他的下巴,指腹滑过他的嘴唇。他深深地望着他,好像他是世上唯一存在的。伊登将雌虫的脑袋向后扳,回馈给他一个让彼此窒息的吻。
‘给我……’
‘小伊,给我……’
雌虫用他从没听过的致命嗓音半恳求似地命令着。谁能拒绝他?伊登想不到答案。所以他照做了。
他靠在雌虫肩上颤抖着喘气。赛斯朝下滑去,整只虫钻到黑漆漆的被子里。
‘赛、赛斯——这真的——不行,你不用这样——我们得停下、停——’
伊登的脑袋一片混乱。他抓住赛斯的卷发,从未感觉那样被需求。当这只雌虫再次爬出,脸上满是污浊,眼神却很明亮,嘴角带笑地撑起来看他时,伊登觉得他美极了。
他被狠狠击中。
伊登望着天花板的视线没有聚焦,一片茫然。他想到了绑架案发生前,他们在试衣间的对话。
那会他刚刚听完赛斯的“告白”,不是很懂赛斯在纠结什么(啊事实上,他现在也不是特别懂),但他内心充满无限勇气。
多数时候,赛斯的“不”不等于“不”。可也有那么一两次,他的“不”是真的“不”。在得知赛斯的两个秘密后,伊登的勇气消失了。
赛斯亲口承认过喜欢自己。可那是因为他的世界只有自己。如果他去了诺弗瑞森,他会遇到更多优秀的雄虫。
他该说到做到,尊重赛斯的决定?听乔普林的建议,就这样等下去?还是冒着体无完肤、粉身碎骨的风险,再试一次?
伊登的小臂碰到了解下来的终端。
他侧过头,目光扫过亮起的屏幕。
当时被夏恩打断后,他忘了一件事。直到现在。
伊登猛地坐起来,找到链接,点选登录,密码验证再验证。
“这……”
一切杂音都消失了。雄虫攥着终端的手指抖了起来。空气里的热度渗入他的皮肤,流经的血管都突突跳起来。
“伊登?伊登?”
夏恩的声音随着敲门声响起,打断了伊登的思绪。少年唰地一下关掉终端显示屏,飞快跳下床,扑到门口。
“你脸怎么这么红?”
夏恩换了件衣服,扎起了一头金发。在他脑后,红色头绳被严谨地打成过分对称的蝴蝶结。显然,他在伊登离开后没多久就醒了。洗完澡后还劳烦房内另一只虫帮他打理了仪表。
他眯着眼,目光敏锐地下移到少年紧紧攥在手里的终端。他了然地笑了。
“是有什么好看的小huáng • piàn,让你大中午的……?”
伊登一阵猛甩脑袋,让虫怀疑他是否要把自己转晕了。
“年轻真好啊。”公爵阁下对他促狭地挤挤眼,随即朝后退了半步,扬起胳膊朝前做出邀请:
“我和你雌父想与你商量商量一些事。所以,耽搁你两分钟?”
***
皇宫内廷。
最后一丝余晖终于也消失了。虫帝的书房陷入一片灰蒙。赛斯眨了眨眼,觉得眼前的摆设恍惚得厉害。
他的雄父在说什么?他……听错了?
“回答我,赛斯。”
曳地的白袍在涌进的风里轻轻翻腾。伊斯米尔的声音毫无感情,是御前会议里知晓所有答案的虫帝陛下。
“……”
雌虫张了张嘴,似乎想挺起背。然而下一秒,他又缩回躯壳里,手指在腿上纠缠、绞紧。
“……没有拒绝,我会认为你选了后者。”
“……”
赛斯微微涨红了脸。他垂下眼皮,掩去眼里跳动的紫色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