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呢?”钟洵问他。
在姜简最后的意识里,他垂着眼皮,仰头对钟洵幽幽地说:“我在想哪一种时间感知的理论模型更适用于这里……”
*
钟洵看着姜简抱膝睡过去,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抓了抓头发,正准备转身冰柜里拿瓶饮料,坐在电竞椅上的姜简整个身体向前倾倒——
趁他还没一头栽在地下,钟洵抬手揽住了他。
突如其来的起伏让姜简迷迷糊糊睁开眼。
忽然浑身一轻,整个人被拦腰抱起,快步走向不远处的床褥。
“我……”
“快睡,等你醒了再说。”钟洵声音凶凶的,动作却并不粗暴,直接把他塞进被窝,裹得严严实实。
姜简睫毛颤了颤,从善如流地闭眼。
就像他第一天测试时那样,沉沉睡去。
钟洵开了罐冰可乐,走到窗前,拉上窗帘。
窗外的夜色被厚重的帘子挡在外面,一点风也没透。隔壁房间似乎拿下了团战胜利,隐隐传来齐齐的欢呼。
001号的声音适时响起,依旧是吊儿郎当地腔调:“你就准备一直醒着?”
钟洵仰头灌了两口可乐,抬手擦去嘴角的水珠。
“不然呢?一旦在地图外失去意识,这里的一切变化就不再受控制。要是我也睡了,你猜我和他醒来的时候,会是十天后,还是十年后?”
001号啧了一声:“无用的责任心。出是他自己选择要出的,你本来可以不用跟来的。出来后还得一直醒着,给人当保姆很开心吗?”
“你少在我面前阴阳怪气。”钟洵沉声道。
“我还不是担心你?老子全程看着你的生命体征监测,你究竟有没有到极限,以为我不清楚?”
001号恨自己就他妈只是个AI,是一堆数据。
否则他一定要实体化一块砖头对着钟洵脑壳狠狠砸一下。
场记是和嘉宾绑定的,无法干预节目和剧情进程,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嘉宾名次升高,场记编号便会随之改变。
一旦嘉宾灰飞烟灭,场记的所有云端记录就会直接入库,而自身则直接被删除,等待数据重组成另一个AI场记迎接新的嘉宾。
此时的钟洵看着与常人无异,但他所有指标都在临界值摆动。
001号眼里这就是在他殉职公告上反复横跳。
一无所知的姜简沉沉睡着。
窗边眸色深沉的男人独自承担着地图外的一切风险和危机。
钟洵单手用力,可乐罐嘎吱一声被捏扁。
“如果始终处在极限,那就不再有极限。”
“你的心软会害了你的。”001号说,“哦不,我错了。你心软的次数还少吗?如果不是这样,上次也不至于……”
分明早就是千疮百孔的身躯了。
浑身筑起的戒备和警惕中还是会泄露一丝悲悯和善意,然后,在某个瞬间,决堤。
“我能改变一切,唯独这个改变不了。”
钟洵转身,随手扔了可乐罐,拿起遥控器打开空调开关。
莫名燥热,心烦意乱。
他解着上衣扣子,准备去冲个澡清醒。
001还欲再说什么,忽然床上的人猛地坐了起来,定定地坐在原地,眼神发亮,看着前方房顶的空调。
钟洵默不作声地把扣子重新扣好。
他瞄了一眼空调,恍然意识到姜简从未夸张。他是真的对气温变化极其敏感了。
姜简两手按着太阳穴,强迫自己回忆。
此时此刻的这个场景,像极了他那天从陈彦东的床上醒来。
他记得自己转身拿了陈彦东的笔记本。
笔记本里掉出了两张酒店的便签纸。
便签纸上写的……
“电话……唐队……”
这是第一张纸上的内容,他只是扫过,却没有放在心上。
姜简抓着被子,闭上眼睛回忆。
空气分仿佛凝滞。
“帮忙打个电话好吗?”
半晌,他抬眼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站在他床前一动不动。
“谁的电话?”
“一个叫唐队的人,陈彦东死前记过这个电话号码。从这个称呼看……有没有可能他是已经报了警?”
“也可能是拿到了电话,但没来得及。”
钟洵二话没说,一步上前,拿起酒店的座机,听着姜简的声音缓缓拨号。
他坐在床上,屏息凝神地看着自己。
分明没有任何面部表情,但钟洵却从那双古井无波的眼中意外读出了紧张、担心、期待和揪心。
他甚至觉得自己知道姜简在想什么。
他怕自己没放在心上的新人测试,作为外力介入者,成为蝴蝶的翅膀,影响事情本该存在的轨迹。
心跳忽然快了几分。
只为从这张相似面容中窥见的情绪,那个姜简不曾有的情绪。
001说得对,他确实心软。
而他也永远改变不了那份柔软。
当年,单位组织他们互相给对方写年终同事寄语。
姜简为他写下的每一个字都烙在他心里。
“共事一年,你总说我冷淡、没有感情。很抱歉,我其实一直都不太懂。但我能从你每一句抱怨中感受到风的柔和。
“想来那应该是美好的东西。
“愿你能永远拥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