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策就是大景的罪人!”
“哪怕是将其挫骨扬灰,也难消其罪!”韩书生咬牙切齿道,忍不住愤而拍桌。
几个同窗交换了一个眼神,蓝衣书生好言宽慰道:“韩兄,节哀顺变。”
旁边的一个中年茶客若有所悟,就随口问了一句:“听这位韩小兄弟的口音,似是扬州人?”
“我是扬州台陵城人。”韩书生的声音更艰涩了,两眼充血。
同桌的几个同窗面露同情之色。
他们也都知道韩书生的家在台陵城,九年前,南越大军突袭扬州时,韩书生在白鹿书院就读,因此躲过了一劫,而他的家人全都死在了台陵城,无一活口。
韩书生眼圈更红了,如血似火,仰首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透着几分言语难以描摹的悲愤。
九年前,他正月离家去书院前,父母兄嫂弟妹还言笑晏晏,阖家欢乐。
不过短短三月不见,台陵城乃至周边村镇十室九空,他的父母兄嫂弟妹全都死了,他成了无根的浮萍,从此孑然一人……他的弟妹死的时候甚至还不满五岁!
那一年,南越人退兵后,他也曾回过台陵城一次,整个村子全空了。
所有人都死了!
他认识的人都死了!
一股如海浪般汹涌的情绪猛地将他整个人覆盖,淹没……
他满腔怒意与悲怆汹涌难捺,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如果顾策还活着,他真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可顾策死了,早在九年前就死了,尸骨不全……
一听这韩书生的家在台陵城,众人全都恍然大悟,立刻猜到了这个书生的亲人十有**都死在了九年前的那场战火中。
众人纷纷对韩书生投以同情的目光。
蓝衣书生拍拍韩书生的肩膀,又道:“这顾二姑娘不过区区一名小女子,哪是她想翻案就翻案的,最重要的还是看朝中的意思。”
他人也纷纷附和。
直到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蓦地响起:“有道是,朝中有人好办事,人家顾二姑娘朝中有人。”
众人不由看向了声音的主人,一个方脸的中年茶客。
“谁?”有人脱口问道,“难道是卫国公?听说顾二姑娘救过卫国公的命!”
“错了错了!”那中年茶客嗤笑地摇头。
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他才道:“是大皇子。”
“大皇子?!这怎么可能呢!”蓝衣书生觉得不太可能,“当年大皇子是因为顾策之过才去了南越为质子,整整八年!”
最恨顾策的人应该是大皇子才对。
“那你就不知道了吧。”中年茶客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说道,“这顾氏女手段了得,把大皇子迷得神魂颠倒,是大皇子的心肝宝贝,心头肉!”
“为了讨她欢心,前阵子大皇子还去了无量观祭拜顾策的牌位!”
众人再次一惊。
茶铺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弥漫起一股压抑的气氛。
“……”顾燕飞静静地望着那一桌的几个书生,瞳孔一点点地变得深邃。
风一吹,她颊畔的几缕青丝被风吹起,有几丝零散地拂着她雪白无瑕的面颊,使她周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悲凉。
顾策的恶名已经持续了两世,人人都骂他是大景朝的罪人,恨不得他永世不得超生。
上一世,她自身难保,无能为力,只能听着旁人唾骂他,指责他,贬低他……
“啪!”
韦娇娘重重地拍桌,指着那几个书生斥道:“书呆子,胡说什么呢!”
“亏你们读了这么多书,就只会人云亦云,我看是越读越糊涂了!”
“像你们这种人就是考上了进士,将来去了地方为官,也就是弄出些冤假错案,害人害己!”
韦娇娘听她祖父卫国公说过九年前的那一战。
祖父说,当年顾策降敌的事其实疑点重重,先帝忌惮勋贵,本可借着顾策这件事对其他勋贵示威,可先帝没有这么做,反而轻轻揭过了,甚至没给顾策定下一个明确的罪名。
事出反常,必有蹊跷。
照他看,先帝十有**是心虚。
那一桌的书生们全都朝韦娇娘望了过来。
蓝衣书生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先是怒,再是不屑,冷哼了一声道:“不知所谓,竟然还有人要维护顾策这等降敌的罪人!”
“吾等男子汉,别跟个不知是非对错的女子论长短。”另一个书生接口道。
几个同窗想要安慰韩书生一番,却见韩书生蓦地起身,目光微凝,那坚毅决绝的表情似乎下了什么决心。
“韩兄!”蓝衣书生担忧地看着韩书生,生怕他受了什么刺激。
“我要去告御状!”韩书生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为了我死去的家人!”
顾策死了,自己既不能质问他,也不能亲眼看他受刑。
但有一件事,是现在的他能做的!
他决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顾策那等该下十八层地狱的罪人被平反!
否则,他读那么多书,又有何用?!
“等等!”蓝衣书生连忙也起了身,对上韩书生坚定的眼眸道,“我陪你一起去!”
“我们一起告御状去!”
“大皇子殿下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为顾策平反,我们岂能坐视不理!”
同桌的另外几个书生也都义愤填膺地站了起来,纷纷附和,连带旁边一桌的几个读书人也说要同往,还有人说要去喊同窗一起,颇有一呼百应的架势。
这些书生都仿佛没看到韦娇娘似的,簇拥着韩书生离开了,一个个热血沸腾,目露异彩。
茶铺里的其他茶客们看得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然往这个方向发展了,紧接着,茶铺里再次哗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异常亢奋的情绪。
什么跟什么啊?!韦娇娘两道英气的浓眉蹙了起来,眸色沉沉。
她霍地起身,心急如焚地丢下一句:“燕飞,我回去找祖父!”
韦娇娘也知道轻重,书生意气,这些书生凑在一起,事情可就闹大了,怕是会在朝堂掀起一阵风浪。
这件事本与顾燕飞不相干,是自己为了帮路芩才把她拖下了水,自己有脱不开的责任。
再说了,明明就是华家要害人,现在倒是恶人先告状了!
她得赶紧去找祖父,不能坐以待毙,让自己与顾燕飞陷入被动的境地!
韦娇娘越想越急,利落轻盈地上了马,顾燕飞看着她,思索了一下,终究没去拦。
“燕飞,回见。”韦娇娘匆匆地骑马走了。
而顾燕飞慢吞吞地喝完了杯中的大麦茶,给了茶钱后,便牵着她那匹汗血宝马往万草堂方向去了。
万草堂外,围观的那些路人稍微散去了一些,还有十几人在那里探头探脑。
街道上,路过的人看这里热闹,也好奇地围了过来,打听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些嘈杂的喧嚣声根本就没有传入顾燕飞耳中。
顾燕飞停在了大门外,转头朝万草堂里望去,一眼就捕捉到了前堂里鹤立鸡群的顾云嫆,顾云嫆一脸正色地宽慰着华大夫人与华大老爷。
“……”顾云嫆眉头一动,似有所觉,转头准确地朝顾燕飞的方向看来,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静静地相交在一起。
她俩的眼神都很平静,如一池静死水,就这么静静地相互看着对方,似在互相衡量,无声地胶着着。
顾燕飞唇角一扬,对着顾云嫆展颜一笑。
阳光透过上方的枝叶层层叠叠的过滤,落在她脸上,风一吹,光影在她的小脸上摇曳、跳动着,愈发显得她的这个笑容生动之极。
这笑容太过璀璨,太过生动,可看在顾云嫆的眼里,却不太舒服。
又是那种眼神!那种仿佛在看她,又仿佛根本不是在看她的眼神。
顾燕飞唇角的笑意又深了一分,根本不在意顾云嫆是何反应,她看的是顾云嫆周身的气运。
这才二十来天不见,那金灿灿的金气中夹杂的黑气又变得更多了,彼此纠缠在一起,丝丝缕缕的黑气像一张蛛网般将金气缠绕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