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仔细打量面前女子,见她眉眼间毫无夫君病重的担忧和惧怕,一直都是淡淡的。还有种冷眼看他挣扎求生的高高在上。
他特别厌恶这种感觉,想到什么,他忽然问:“你是不是知道是谁动的手?”
秦秋婉还真知道。
本来她也不想忍这个男人,正打算动手,发现皇上已经吐了血。这些日子她暗中查探,加上殷世安那边得到的消息,已经基本可以确定,下手的人是成王。
皇上见她不答,眼神落在她唇边了然的笑意上,再次问:“是谁?”
秦秋婉叹息一声:“你之前说让我陪葬,应该是怀疑动手的人是我。但真不是!”
“那是谁?”皇上紧盯着她。
秦秋婉又是一笑。
皇上回想了一下自己登基之后所有的人和事,恍然道:“成王?”
秦秋婉摇摇头:“在这个世上,最恨你的人是他,你连这都想不到,活该病重。”
皇上此时满腔激愤,愤怒之余,他似乎又有了些精神,立刻就想要找人来收拾成王和其党羽。听到秦秋婉的话,怒道:“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早告诉我?”
“我也是才知道。”秦秋婉站起身:“皇上接下来应该很忙,我就不打饶了。”
皇上看着她背影,问:“你没胡说?”
秦秋婉头也不回:“那位一直帮您配药的周大人最是清楚。”
皇上睚眦欲裂,周大人在他还是丰王时就已经投诚,所以才会找他开壮阳之药。最近皇上病情不见好转,自然也怀疑上了太医院。所有太医轮番换走,却始终留着他。还让其负责最要紧的配药一事……原来他竟然背叛了么?
“来人,请周大人前来!”
*
天子一怒,浮尸万里。
帝王哪怕是强弩之末,也不容小觑。
当日傍晚,朝华殿中的青砖就染了一层又一层的血,周太医当场被杖毙,那个收买他的宫人也被打死。
遗憾的是,宫人到死,都没有招认成王,甚至一个字都未提及。
没有人证物证都不要紧,皇上认定了成王害自己,也不需要证据。找来了几位心腹商量过后,没两天,成王便搅和进了贪污大案之中。
要说成王在朝堂上这么多年光明磊落如阳春白雪,那自然是假话,但他做的那些事都足够隐蔽。皇上要是早就查出,也不会忍到现在。
同理,皇上现在让人状告成王贪污,其实都是污蔑。
他也不想污蔑,也想找出成王犯案的证据光明正大将他送入大牢,但是,他实在找不出。而这么着急陷害,就是怕自己活不下去。
陷害得太粗糙,要不是成王身边几个得力的人手同样入了大牢,此时怕是已经帮他洗清了冤屈。
皇上大半的时候都在昏睡,清醒的时间很少,已经有些疯魔了。凡事想帮成王求情或是暗地里收罗证据的,通通都关入大牢。
把人关了,皇上并没有收手,他另找了一个宫人,拼死指认成王给当今皇上tóu • dú。
成王自然是要分辨的,刑部那边派人彻查,又用了重刑,双管齐下,很快便寻到了蛛丝马迹。
也是这个时候,后宫中的秦秋婉得了消息,说天牢中的成王要见她。
成王在这种要紧时候见她,随便一想便知其中缘由。
如今成王和其心腹全部关在牢中,但凡有人求情也会落入同样境地。朝堂上的人哪怕知道其兴许有冤,也不敢随意开口。
这明显就是皇家兄弟之间的博弈,谁卷进去谁倒霉!朝堂上的大人都拖家带口,万一被关入大牢不得申冤,那一大家子可就完了。
没有朝臣帮忙,成王唯一能寻的,只要有她这个皇后。
曾经秦秋婉下的毒让成王忌惮,但如今,那事就变成了成王威胁她的把柄。
把柄这东西,得有证据。
成王没有证据,但是,曾经秦秋婉有说过她给皇上下毒的事。
秦秋婉没有搭理成王,翌日,刑部就派了人来,找到了皇上。
紧接着,朝华殿就派了人来请。
皇上还是躺在床上,和以前不同的是他精神了许多,一双眼如鹰隼一般锐利,紧紧盯着秦秋婉,挥退了下人后,他沉声问:“你当真对他下了毒?还把我中毒之事告知了他?”
秦秋婉颔首:“之前他想威胁我,劝我做太后来着,还想欺辱于我,于是我就……”
皇上哑口无言,好半晌才问:“你为何不告诉我?”
秦秋婉一脸无奈:“当时周围黑漆漆一片,下人都被他打发走了,你也不在啊,我要是不动手,现在说不准已经被他欺辱。”
皇上深呼吸几口气,不再纠结此事。比起她被成王欺辱后被威胁背叛自己,还是下毒自保比较好些。又再次问:“那你为何要把我中毒的事告诉他?”
秦秋婉眨了眨眼:“只是举例说明,万一他不相信,直接把事情闹出来,又是一桩麻烦。当时我说你中毒近一年没能解,他立刻就老实了。”
皇上噎住。
她说话有理有据,皇上竟然找不出可以责备的地方,但就这么放过又不甘心,斥道:“这些事,你完全可以跟我说。”
秦秋婉面露嘲讽:“我们俩之间压根没有感情,你对我还满是怨愤,告诉了你,你帮我还好,如果不帮,甚至还顺水推舟,到时我怎么办?”
皇上若借着她给成王下毒之事,堂而皇之把她弄进大牢,她想出都不得出,到时只能任其宰割。
皇上:“……”
若早知道成王也每五日要喝解药,他完全可以往药里加料,无知无觉把人弄死,何至于现在这么麻烦?
“此事我会帮你压下,往回
后……”
听到这话,秦秋婉出声打断:“你怕事情暴露要灭口,那是你自己的事,别说是帮我的忙。我可承受不起。”
皇上忽然发现,甘绵绵此人很会揣摩人心,他只开口,她就已经想到了他即将做的事。这样聪慧,当初他为何会以为她乖顺听话的?
甘绵绵最开始进王府那大半年,被他欺辱后除了哭,丝毫不知反抗,她好像是突然开窍的。想到此,皇上面色肃然:“你的那些药,是谁给你的?”
其实,他更想问是谁改变了她?
正是有了那药,甘绵绵才突然底气十足,变得强硬起来。如果之前就有,应该也不会乖顺大半年。
“有个人塞给我的。”秦秋婉假装回想:“我后来就再没有见过那个老妇人。”
皇上心下大惊。
比起被甘绵绵辖制,他更害怕她后头还有人想要控制他。
“那人长什么模样?多大年纪?”
秦秋婉摆了摆手:“皇上放心,那个老妇人应该只是看不惯我被你欺压,出手相助而已。”
皇上哪里敢放心?
他心乱如麻,道:“你多回忆一下,一会儿我让画师到凤宁宫,你把那人画出来。”顿了顿,又道:“成王不会再给你添麻烦,此事你欠我一个人情。”
人都要死了,欠一百个人情又如何?
秦秋婉对着画师一通乱指,画出来一个慈祥的老太太。
这边刚画完,秦秋婉就得了消息。成王在大牢中畏罪自尽。
皇上下旨废除了他的亲王爵位,不入皇陵。其余同党,一律查清罪名后按律处置。
从周大人那里,皇上得知了让自己虚弱的药方。给了其余的太医看过之后,重新配了药。
皇上没有再继续虚弱,但之前亏损的身子一时间补不回来。
皇上好转,太后很是高兴。这一日,还特意来约了秦秋婉一起去探望。
“皇上,那周大人既然被人收买,那他给你配的壮阳药也不能再喝。还有,你如今身子虚弱,再想要补身,也应该等痊愈之后。”
太后言下之意,是想让皇上断了秦秋婉送的药。
但那玩意儿能断吗?
皇上如今弱成这样,多说几句话都累得直喘气,哪里经受得起那样的疼痛?
“母后,朕心里有数。”皇上语气不容反驳,也不想和太后继续纠缠此事,转而道:“贤妃最近还抄宫规吗?”
之前皇上昏睡的时候多,醒来还要忙着过问前朝,杨鄢雨就算能够来探望,也不过片刻就会被撵走。所以,一直没能找着机会为自己求情,皇上也没想起来此事。
也是这会儿,他想要引开太后注意力……最好是和皇后吵上一架,才想起来此事。
秦秋婉一直记着这事,皇上不求情,她就假装不知道,那个去查看杨鄢雨宫规的嬷嬷每日都会准时去。
“昨天还在抄。”
皇上板起脸:“皇后,你该适可而止。”
秦秋婉满脸不以为然:“臣妾一会儿派人去说一声。”
当着太后的面,秦秋婉还是很给皇上面子的。
太后没有多问,她本就不喜杨鄢雨。后宫之事交由皇后管辖,她过问得太多,于婆媳关系无益。再说,胡妃进了宫,她要是为难皇后,皇后若跑去为难胡妃,又是一桩麻烦。
*
皇上病情好转,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想要觐见也不如以前那般艰难。
只要皇上愿意,加上时机合适,一般都能见得着。
朝臣们络绎不绝,到了午后宫门关闭,后宫的嫔妃也接二连三跑去。不过,要论得宠,还得属杨鄢雨。
秦秋婉身为皇后,再加上和皇上之间有些秘密,自然是什么时候想见都可以见的。其余三位嫔妃就不同了,能不能看到皇上,全凭皇上心情。
所以,看到随意进出朝华殿的杨鄢雨自然是格外妒忌。
杨鄢雨很快就发现了皇上对自己的优待,看到皇后有别于其余三位嫔妃,她心里便有些不爽快。之前皇后还罚她抄了近两月的宫规……再有以前结下的恩怨,忍不住就想给皇后添堵。
又是一日,秦秋婉刚到朝华殿,杨鄢雨也到了。
秦秋婉如今有些恶趣味,特别喜欢在皇上和杨鄢雨独处时故意留下。
杨鄢雨进门,看到皇后也在,心下愈发不满,道:“皇上,臣妾还想给您读书,这有别人在,臣妾不好意思。”
这个“别人”,指的自然是皇后。
皇上得以和意中人光明正大,如今又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正是情浓之际,也特别讨厌留在这里辣眼睛的皇后。
但是,他也不敢出声撵啊。
“皇后也是担忧我。”
杨鄢雨:“……”
“皇上,臣妾也很担忧您。”
两人中间隔着秦秋婉含情脉脉。
秦秋婉看在眼中,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一层又一层。杨鄢雨侧头看来:“皇后娘娘,方才臣妾听说,好像淑妃妹妹又病了。”
淑妃自从那一次被皇上毒打之后,一个月里有小半个月都在生病,既是被吓得,也是因为受伤太重落下了病根。
皇上找着了理由撵人:“皇后,你替朕去探望一番。”
秦秋婉似笑非笑:“皇上如今使唤起我来愈发顺口了。”
皇上垂眸,道:“皇后要是觉得累,可以把公务分一些给鄢雨。”
秦秋婉冷笑:“要不要我把皇后之位也分给她?”
杨鄢雨低下了头。
皇上勉强扯出一抹笑:“皇后说到哪去了,朕并无此意。”
等到秦秋婉终于离开,杨鄢雨才做出一副放松模样,走到床边坐下,伸手帮皇上捏着额头:“丰郎,我实在害怕皇后……”她伸出手,指着手指上的干茧:“这是我抄宫规留下的,再不想抄了。”
皇上看在眼中,怜惜道:“委屈你了。”
杨鄢雨确实有些委屈,进宫这么久,尤其皇上病重的这段日子,让她看明白了许多事。比如,皇上不一定能长长久久的活着,就算是活着,也有诸多不得已之处,不能一辈子护着她。
就像是这一次他病了,杨鄢雨每次来都会被太后的人赶走。还有,她抄不想这么久的宫规,但却一直没能找着机会求情。
皇上要管的事情很多,她在其中并不显眼,顾不上她是常有的事……总之,这权势还是要捏在自己手头最好。
趁着如今皇上对她还算上心,有些事得立刻提!
杨鄢雨叹息一声:“丰郎,是我错了。如果当初我爹娘许了亲事,皇后娘娘也不会夹在我们中间。”
皇上深以为然。
杨鄢雨余光偷瞄他神情,又笑了笑:“好在我们俩有缘,兜兜转转还是走到了一起,往后我们还能相伴余生。如果没有皇后就更好了……”话出口,她像是惊觉自己失言一般,急忙捂住了嘴。飞快解释:“丰郎,我不是嫌弃皇后……你听我解释……我不敢嫌弃……”
她急得眼圈通红,忽地扑进了皇上怀中:“丰郎,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皇上怜惜地拍着她的背:“我也想和你长相厮守。”
杨鄢雨试探着道:“可皇后她非要挡在我们中间……”你就不能把人给废了吗?
皇上也想啊!
他做梦都想把甘绵绵给废了,然后碎尸万段。可惜他不能。
皇上一路走到如今,并不是蠢货。已经听出来了杨鄢雨话中之意。但有些事情不宜告诉她,只道:“皇后品性敦厚,并无可指摘之处。”
不好废!
杨鄢雨对于这样的回答并不满意。
他是帝王。
甘绵绵只是一个后宫女人,皇上不喜,随时都可以废了才对!肯定还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目的没能达到,杨鄢雨很不甘心。但她也知道,自己改变不了皇上的想法,只能徐徐图之。
都说见面三分情,想要让皇上厌恶甘绵绵……先从隔开两人开始。想到此,杨鄢雨试探着道:“我听说,皇后还在帮你熬药?丰郎,你躺在床上,我心里也担忧,总想为你做点事,皇后事务繁忙,你这药……不如交给我吧。”
如果可以的话,那个药皇上谁也不想交托,只想自己熬。
他摆了摆手:“皇后熬惯了,你别操心,得空就多过来陪陪我。”
杨鄢雨:“……”
甘绵绵只是容貌和她相似,凭什么能得皇上的这份优待?偏偏她这个正主还撼动不了甘绵绵的地位,皇上也是,她都回来了,还留着甘绵绵做甚?
皇上不愿意,那她就自己做!
又到五日之期,秦秋婉照旧端着一碗药去朝华殿,还没靠近门口,就在小道上碰到了杨鄢雨。
杨鄢雨笑意盈盈上前一礼:“皇后娘娘,这药交给我吧?”
秦秋婉似笑非笑:“皇上有旨,这药不得让任何人插手,非要本宫亲自送到他口中。”
杨鄢雨眼中满是恼怒,但被收拾了几次,她也学乖了,不敢反驳皇后的话,道:“那臣妾赔您一起进去。”
两人结伴进殿,皇上刚打发走了大臣,看到二人,随口问:“你们俩怎么一起来了?”
“给你送药。”杨鄢雨和皇上之间相处也挺随意,少用敬称。
皇上在她面前,也很少自称朕。
她从自己带来的人捧着的托盘上端过一碗药:“皇上,这是我亲手熬的。”又补充道:“张太医给的方子。”
皇上:“……”
秦秋婉抬起手,挡住唇边漾开的笑意。
周太医出了事后,皇后替皇上熬的“补身”药就是张太医的方子。
皇上此时身子亏损严重,自然不能喝补药。他摇头拒绝:“朕不好忤逆皇后的心意。”
杨鄢雨讶然,随即泫然欲泣:“皇上是嫌弃臣妾么?”
看她伤心,皇上心里不太好受,朝着秦秋婉伸出手:“皇后,药!”
边上的嬷嬷端着托盘上前,还没靠近,杨鄢雨身边伺候的人悄悄伸出了脚。
嬷嬷面前有托盘挡着,看不见脚下,踢上去之后脚被绊住往前一扑,手中的托盘飞出,那碗药直接砸在了地上。
一切只发生在顷刻之间,皇上正想提醒嬷嬷却已经来不及。他看着那支离破碎的碗和地上的药汁,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杨鄢雨伸手捂住嘴,惊呼出声:“嬷嬷怎么这样不小心?”又看向秦秋婉,道:“皇后娘娘,您身边的这些人该好好教导一下了,当着皇上的面失仪,可是会被入罪的!”
一句话落,再次转回身端起她身边人托盘上的药,吹了吹后,笑着送到了皇上唇边:“丰郎,看来这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