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今日觉着可好?”
皇帝的声音听起来很和润,也很年轻,与太寒暄了几句,注意到地上跪着的明筝,“这位是?”
明筝朗声道:“臣妇的外子,乃是承宁伯府世子梁霄。给皇上请安,万岁,万万岁。”
叩了首,皇帝说请起,约莫是想到梁霄在西营的风流事,皇帝忍不住多瞧了明筝两眼。
陆筠在旁注意到皇帝打量的目光,从头到脚,将妇人迅速扫了一遍,似乎为明筝美貌所惊,目光在她面上足足停留了一须臾。
陆筠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他捏着拳头立在一边,这个场合没他说话的余地,事关明筝,那也不是他能管到的人。
他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
皇帝似乎注意到他脸色有些发沉,笑道:“修竹,你坐啊。”
修竹是他的字。
筠者,竹也。父母亲期盼他做个青竹一般中直的君子,可惜,他也会有龌龊不能对人言的隐秘念想。
一如……
他坐在宫人搬来的绣凳上,对面就是她……她裙摆遮住脚踝,露出半只雪青色绣玉兰花的锦鞋。
他喉结滚动了下,错开目光强迫己不要再去瞧她的方向。
明筝没比他状况好多少,她挺直脊背端着身份侧耳听皇帝跟太话家常,生怕哪句问到她,万一答不好,轻则惹圣上不悦,重则……也许累及全家。伴君如伴虎,从来不是件容易事。
“好了,母跟梁少夫人说话,儿子就不多扰了。”皇帝站起身来,明筝和陆筠都跟着站起来。
“等下。”太想起一事,笑道,“本宫还有两句话要问问嘉远侯,借上他片刻,皇上不介意吧?”
皇帝含笑拍了拍陆筠的肩,“对了,母传见修竹,想必是有事的,您放心,今儿修竹不当值,您留多久都行。”
皇帝下意识瞥了明筝一眼,不知想到什么,唇边多了一丝玩味的笑。
陆筠心里百般的不舒服,像己独有的宝物被人惦念了一般,可偏偏身份所限,他什么都做不了。
众人恭送皇帝走远,站起身来,明筝知道是时候告退了。她是外命妇,并非太亲族,又不是近臣家眷,梁霄的面子根本达不到这个程度。长留宫里,难免引人猜测。
“太娘娘,我……”
“明筝,你也坐,本宫正有件事,愁了些时日了。”
太说发愁,然不能置之不理,明筝作出倾听的样子,听太道:“年初跟清元寺许过愿,要在佛前供一千套手抄的经书。本宫的身体你们也知道,如今越发老眼昏花,是不能够了。各宫嫔妃跟着焚香茹素,帮忙抄了五百多卷,如今还差四百多……你们都是本宫亲近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明筝是拒不得的,太托请,难道能不答应?再说,“亲近人”的帽子都扣上了,谁会大逆不道反驳太?
陆筠下意识就觉得不妥。前番几回太邀请明筝入宫都喊他来,一开始他还能欺欺人说是巧合,如今要他们二人共抄四百多卷经书,那得用时多久,得在一块儿多少时辰?
他承认,初听到这个提议,他甚至有几分天降大运的喜悦。
可转念一想,她只是和梁霄闹个别扭,回了娘家就扎进宫里日日和外男一块儿,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孤窗冷室,形单影只他早就惯了。再孤绝的日子他都可以忍耐,一辈子不娶妻不纳人他也不觉得委屈。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从来没受任何勉强。
他怎能为了己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把她拖进这深渊来,让她承受万人的唾弃白眼?
他站起身,有些激动地道:“不可。”
太含笑瞥他一眼,继续跟明筝解释:“朱砂是本宫亲手调的,绢帛也是本宫和敬瑶一并裁的,也算是尽了心,你们明家世代书香,便是女子,也都识文断字,有人把你的字给本宫瞧过,写的很是不错。”
太指了指陆筠:“等你抄好了这二十卷,叫他去取来送到佛前去。”
又抬眼无奈瞪着陆筠道:“又不是叫你抄经,你嚷嚷什么,替本宫跑个腿都不乐意,你是反了?”
陆筠怔住。
他平日里实在太严肃,不是面无表情就是板着脸,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人是极有威严的,那股子疏冷劲儿,叫人没得胆寒心怯。
见他被太堵得说不出话,耳尖泛红一言不发的坐下去,明筝没忍住笑了。怕失礼,垂头抬手拨了下耳环,遮掩了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陆筠把这一幕瞧去。
胸膛鼓噪起来,砰砰砰,不受控制捶打着胸腔,那颗心跳的太厉害了。
她垂下头,稍侧过脸的动作,现出耳一片白滑细腻的肌肤,服帖地垂下几簇细细小小的新生的绒发。优美的脖子像上好的丝缎,白得莹润发光。那耳环下头坠着的水晶珠子,幽幽折射出色彩斑斓的光线,在她细腻的脸庞和颈子上来回摇曳着。
他的指尖在袖中蜷起,紧紧攥成拳。
手背上青筋跳起,若能……若能……
不!
他站起身,一时也不知解释什么,躬身行了一礼,无声无言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