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霄笑得苦涩。
他这些年,着风见雨,受了不少苦。
若非赵宪这个“异类”当了统领,破格提拔了一批肯吃苦的人上位,他此时兴许还在最苦的地方搬抬辎重,做杂役苦力。如今至少能随之出来办办差。
刚来宛平那两年,因性子桀骜,跟上峰不睦,他没少被人“调理”,军中没读过书的粗人多,下手狠,刑罚严酷,整人的法子多得很。他住在最阴冷潮湿的西北角独营,牛皮大帐四面露风,天不亮就要起身操练,冬季的棉服棉被被刻意克扣,想使钱疏通都没门路。时日长了,落下了腿寒怕风的疾症,一到阴冷天,骨头缝里疼得要撞墙。他如今回想,都不知自己是怎么咬牙熬下来的。
他有些庆幸,跟他打照面的是陆筠,不是明筝。
她若是看见他如今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不知心中如何作想。
一切是他咎由自取,是他放着好日子不过,为了美色丢了前程。
是他一时猪油蒙了心,错过了一个贤惠能干,一心为他的好妻子。
也是他自作自受,把自己和全家拖累到今日这地步。
只可惜一切都不会再有机会重来。
三年前,家里来信,说一直被关禁在家庙中赎罪的安氏逃了,她去了哪里,他自然不得而知,她如何生活,他更一概不知情。他没要求家里去捉拿她回来。
他放下了。
不恨任何人,也不怨任何人。
安氏跟他的时候,也许使过心思手段,也许有所图谋,可她实实在在付出了青春和感情,最终她没得到名分,没得到宠爱,甚至连安稳快乐的日子也没过上半日。她注定无法做个敛眉低首的妾,她样貌出众,心机深沉,她这样的人,怎可能容许被自己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家庙中一辈子?
她注定不会属于一个失败的男人。
她走得干干脆脆,没有留恋梁家,甚至不曾问过自己九死一生诞下的那个孩子何在。
想到此,苦涩的滋味漫过舌根,梁霄抿唇笑笑,发觉自己早已落后一大截,他忙打起精神快马追上去。
赵宪给他重新做人的机会,他想尽力试试,凭他自己这双手,能否重新活出个人样来。
至于明筝。
若有来世,再追回她,与她好好做一场夫妻……
马车里,明筝一连打了两个喷嚏,怕惊醒了桃桃,忙用帕子掩住口鼻。
陆筠敲敲车窗,掀起半边帘幕,“你没事吧?可是昨日落雨着了凉?”
明筝摇头,低声道:“应当不碍事。”
正说话间,车马停了下来,虢国公府到了。
老太君早命人在门前候着,一见桃桃,婆子就忙溜进上院报信,“大姑娘回来了。”
屋里,老太君拄着拐,快步从里迎出来,“昨晚雷声那么响,可吓着了孩子没有?”
明筝含笑道:“劳祖母记挂,桃桃昨日和表姐玩得累了,睡得熟,打雷的时候连眉头都没蹙,您请安心。”
老太君打个手势,裴嬷嬷上前,把刚睡醒的桃桃接了过来,老太君摆手道:“你们两个坐了好一阵车,都累了,孩子放在我这儿,你们自去更衣梳洗,歇会儿去,不留你们在这吃早膳了,待会儿命小厨房新做几个菜给你们送过去。”
老太君安排得细致,什么都替他们想到了,怕他们太辛苦。明筝没拒绝老太君的好意,和陆筠一道行礼退了出来。
两人在甬道上分开,陆筠去前院处理件外头的事,明筝独自回房梳洗去了。
靠坐在浴桶里,明筝闭上眼任身后的瑗姿替她松泛肩骨,赵嬷嬷轻手轻脚地进来,将一件新做的藕荷色褙子搭在架上。
“赵妈妈,山上那边派人来过?”明筝问得漫不经心。
赵嬷嬷叹了声,压低声道:“是。夫人听说了?昨儿下午冒着雨来人送的信,说是老公爷身子骨不大好。”
“不是听说,是我瞧出来的。祖母眼睛红肿,不光是昨夜没睡好,更像是哭过似的。这些年,还有什么事能叫她这样伤心?”明筝有些疲惫地靠在桶沿,缓声说,“祖母和爹爹都是要强的人,谁也不肯松口先说句软话,侯爷更是,提也不准人提……”
赵嬷嬷道:“您的立场也难,祖孙三个都硬气不识劝,说深了不恰当,说浅了又白费事。要不问问二夫人的意思,二夫人劝劝,兴许老太君还肯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