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纪安突然就觉得崩溃,重生以来,他一直想要改变命运,改变自己。他费尽全力在苦海中挣扎,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游回了起点。
他从未离开李朝歌给他的桎梏。画牢的那个人都走了,他却停留在牢笼中,无法挣脱。
裴纪安紧紧握着拳头,手背上几乎迸起青筋,他像是自虐一般,狠狠盯着李朝歌,执意捅破那层窗户纸:“前世,你一直把我当成替身?”
如果不是今日偶然听到了李朝歌和莫琳琅的谈话,裴纪安还不知道,原来前世李朝歌对他一见钟情乃至强取豪夺的真相,竟是如此不堪。
她十二岁对一个男子惊鸿一见,之后心心念念都是对方。她找不到正主,便退而求其次,寻觅像他的人。
怪不得李朝歌前世只喜欢清冷仙气的男子,裴纪安原本以为李朝歌审美就是如此,每一个男人都要符合她的喜好模板。可是,裴纪安没想到,李朝歌不断搜集气质如仙的男子,并非只喜欢这一个类型,而是因为这些人都像“他”。
裴纪安是前世最像“他”的人。今生,这个人换成了顾明恪。
所以李朝歌初见裴纪安时才会眼睛发亮,之后不管不顾要得到他。所以李朝歌才冒天下之大不韪和他成婚,结婚后却远远放着他,如同观赏一件美丽的收藏品,喜欢,却从不亲近。所以李朝歌在得知裴纪安背叛时,才会那么愤怒。
裴纪安侮辱了她心目中的白月光,李朝歌焉能容他?
裴纪安眼角通红,绝望又偏执地盯着李朝歌。他明明那么害怕那个答案,却如自虐一般,一定要听李朝歌亲口说出来。
既然被听到了,李朝歌没什么可掩饰的,很痛快地点头应了:“是。”
裴纪安心脏仿佛被刀剜下来一块肉,刚开始疼的尖锐,如今已钝钝的失去知觉。裴纪安疼至麻木,很多曾经他觉得奇怪的问题,如今豁然开朗。
难怪前世裴纪安和李常乐发生关系后,李朝歌杀了李常乐,却没有动罪魁祸首裴纪安,这并非因为爱,而是因为裴纪安最像那个人,李朝歌不舍得动这张脸。难怪李朝歌前世爱他爱得那样疯狂,重生后见了顾明恪却立即转移视线,对裴纪安的态度一落千丈,看不出丝毫情意。如果真的喜欢过,怎么可能没有任何痛苦和挣扎,直接就反目成仇呢?
这一切,只是因为她不爱他。李朝歌在裴纪安身上寻找那个人的影子,如今出现了更符合的人,裴纪安这个替代品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扔掉玩具时,谁会考虑玩具的感受呢?
难怪许多人都说裴纪安和顾明恪气质很像,裴纪安曾一度以为李朝歌因爱生恨,才会看上一个和裴纪安很相似的人。为此,裴纪安曾暗暗觉得对不住表兄,他以为表兄是自己的替代品,谁想,裴纪安自己就是替代品。
一切都是裴纪安自以为是。前世他以为她爱他,今生他以为自己是李朝歌的收藏品,实际上,自始至终,他都是另一个男人的影子。
裴纪安心口钝钝的疼,前些日子被他强行压制下去的情愫一起爆发,几乎将他的身体撕裂。裴纪安一动不动盯着李朝歌,声音沙哑低沉:“为什么?”
裴纪安的理智在疯狂叫嚣,他知道他现在应该转身离去,给自己留下最后的体面。别人都把他当替身了,他还要凑上去问为什么?他亦是世家郎君,父母珍宝,他岂能这样自取其辱?
可是裴纪安做不到。他双脚如同被钉在原地,无法移动分毫。他疯了一般看着李朝歌,为什么给他错觉,又毫不留情地收走?为什么给予他与世无双的爱,又告诉他你只是一个替品?
外面的雨更大了,雨丝飞入看台,打湿了李朝歌衣袖。李朝歌弹了弹身上的水珠,语气清清淡淡:“我喜欢谁,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何况,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裴纪安,你可知心脏被剑刺穿是什么感受?你自然不知道的,可是我知道。”
李朝歌放下手,目光缓慢落到裴纪安脸上,她注视着裴纪安越发苍白的脸色,一字一顿道:“那日穿心一剑,我记忆犹新。”
裴纪安忽的朝后跌了两步,刚才的愤懑、痛苦、绝望一下子失去了依仗。是啊,他亲手杀了李朝歌,有什么资格怨恨李朝歌拿他当替身呢?裴纪安面容惨白,仿佛失去了所有精气神。过了一会,他哑声道:“你要如何,才肯原谅我?”
裴纪安没有说抱歉,他知道李朝歌根本不需要他的道歉。但裴纪安还是忍不住心怀侥幸,或许,他可以弥补呢?
“原谅?”李朝歌笑了一声,她转身看向天外茫茫雨幕,讥诮道,“真是难得,我竟然从你嘴里听到了这些话。可是,你舍得为我付出吗?裴纪安,你心里有家族,有权势,有李常乐,唯独没有我。你口中的弥补,只是在我不损害裴家利益的前提下,施舍给我的些微善意。一旦立场相驳,你根本不会为我做任何事。既然不舍得,谈什么原谅?”
裴纪安动了动唇,想要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他抿着唇,决然道:“我会。”
李朝歌只是轻轻一笑,连头都没有回。显然她完全不信,裴纪安会为了她,损害裴家和自身利益。
裴纪安没有再说,转身走了。如果李朝歌回头看,她就会发现此刻裴纪安神情紧绷,背影决绝,状态明显不正常,可是她没有。
外面雨水飘扬,浩浩荡荡,雨水几乎将天地连成一线。裴纪安来的时候栉风沐雨,等回的时候,连雨都不避了。
裴纪安重新回到皇宫,仁寿宫的人看到他,都吓了一跳:“裴拾遗?”
裴纪安全身已经被雨打湿,碎发黏在脸上,滴滴答答往下流水。太监不明所以,赶紧拿干净的布子来给裴纪安擦发,但是裴纪安没有接,他静静看着太监,那双眼睛里无喜无悲,带着一种毁灭的决绝:“圣人呢?”
“太子和太子少师刚离开,圣人正休息呢。”
裴纪安静静点头,道:“我有事禀报圣人。劳烦公公通传。”
太监觉得裴纪安的状况不对劲,并不敢让他面圣。但仁寿宫里已经听到了动静,过了一会,皇帝身边的内侍出来道:“裴拾遗进来吧。”
裴纪安带着一身雨水进入仁寿殿。裴纪安进殿后,直接跪下:“臣仪容不整,请圣人治罪。”
面圣要仪容整齐,衣冠不整是大不敬之罪。裴纪安头发上的水慢慢滴到地砖上,上首的人叹息一声,似乎十分疲惫,道:“无妨。裴郎,你来做什么?”
裴纪安依然跪在地上,没有起身,就那样看着仁寿殿光可鉴人的金砖,说:“臣听说,吐蕃有意求娶盛元公主。”
果然,又是这件事。皇帝头疼地按住太阳穴,脑子里一抽一抽的跳。
他近年多病,连脾气也温吞起来。东宫的人刚走,现在,裴纪安又来了。皇帝在他们眼里,就如此好摆弄?
皇帝依然用那种温和的声线,问:“确有其事。你想做什么?”
皇帝的话里已隐隐藏着火了,裴纪安却没有见好就收,反而继续说道:“臣以为不可。吐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提出娶真公主,本就是得寸进尺。如果这次答应了他们的要求,接下来他们必会更进一步,要求大唐在边境退让。大唐的繁荣不应该靠女子的牺牲来成全,边关将士在前线浴血奋战,是为了顶天立地地站在大唐土地上,而不是为了接受屈辱的和亲。大唐男儿寸土寸争,宁可开战,也绝不让步。”
裴纪安低着头,看不清皇帝神色,但是皇帝没有说话,裴纪安便继续说了下去:“盛元公主屡次力挽狂澜,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曹家,长孙家,甚至裴家,哪一家没有承受盛元公主的恩德?牲畜尚且知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们岂能为了短暂的太平,就做背信弃义之事,将盛元公主嫁去异国他乡?一步让步步让,圣人若是此次松口,之后番邦之国都要求嫁公主和亲,我大唐颜面何在。请圣人慎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