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廿十,紫微宫很早就忙碌起来。今日是她出降的日子,所以早在几天前,李朝歌就从公主府搬回宫里。
早上,李朝歌在宫女的服侍下沐浴,一出来就被各式各样的女官嬷嬷围住,几乎没有消停的时候。
嬷嬷给她上妆,一个妆足足画了两个时辰,李朝歌眼睁睁看她们上粉,涂涂抹抹,然后用粉把痕迹盖住,再涂涂抹抹。
李朝歌努力按捺着不耐,总算等到打扮完毕。之后众宫女搀扶着李朝歌换嫁衣。嫁衣极其繁复,李朝歌穿了三四层打底,换上花钗大袖襦,然后再在外面套上宽大的深青色广袖大衫。这一套层层叠叠,衣袖一层压一层,裙裾被里面的布料撑起来,虽然宽大却并不空荡,看起来庄重又华贵。
换好衣服后,几个女官合力,在李朝歌的发髻上簪金翠花钿。发髻正前是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凤凰引吭,栩栩如生,每一个细节都用真金打造;发髻后是繁复的钿钗,金钗尾端雕刻成盛放的花朵,中心镶嵌宝石,钿钗长而盛大,簪在发髻上很占地方,这样一来,新娘显得格外有气势。
最后,女官上前,在李朝歌眉心点上花钿。
花钿如画龙点睛,瞬间整个美人妆面都活动起来。远远看去,青衣逶迤,金钗高耸,美人眉心点红,处处都是明艳热烈的颜色,大唐盛世的气息扑面而来。
宫女们齐声赞道:“公主真美。”
李朝歌已经被折腾的没脾气了。她不能大动,像副画像一样跪坐在宫殿中,静静等接下来的仪式。
日渐黄昏,迎亲的队伍也来了。等按例催妆后,宫人们用团扇将李朝歌团团围起来,簇拥着李朝歌往宫殿外走去。
李朝歌走到殿外,她知道顾明恪就在外面,可是眼前包围着重重团扇,周围人影幢幢,李朝歌实在看不出来顾明恪在哪儿。李朝歌由女官指引进行仪式,随后,跟随众人去大业殿拜别皇帝天后。
婚礼时新娘要辞别家庙双亲,代表此后不再是父母羽翼下的雏鸟,而要和夫婿开辟新的家庭。大业殿中皇帝天后早就在了,他们换上了帝后服饰,端坐正堂,庄重威严。皇帝气色不佳,但还硬撑前来参加李朝歌的婚礼。
皇帝亲眼看到李朝歌被众人簇拥着走入大业殿,她面前遮挡着层层团扇,看不清面容,可是隐约能看出她乌发雪肤,钿钗华丽。皇帝忽然十分感慨,李朝歌六岁走丢,十六岁回来,皇帝在她的成长岁月中缺席了太多,仿佛只是一眨眼,她就到了嫁人的年龄。
皇帝不由想起李朝歌刚出生的时候,稳婆将李朝歌捧出来给皇帝看,她的脸都不及皇帝手掌大。这是皇帝和天后第一个女儿,带给皇帝无比的新奇感,可是还不等皇帝施展父爱,她就丢失了。
等她再回来时,已经变得冷静、骄傲、强大,脸上再看不出曾经的稚嫩弱小。朝歌夜弦五十里,八百诸侯朝灵山,盛阳已初露倾城模样,可惜,皇帝却看不到她完全绽放的时候了。
皇帝勉强撑气色,对李朝歌说:“尔出宫闱,戒之敬之。夙夜勤慎,孝敬毋违。”
李朝歌下拜应诺。天后也说:“尔父有训,尔当敬承。勉之敬之,夙夜无违。”
李朝歌再拜。拜别父母、辞别宗庙后,李朝歌在宫人的簇拥下登上婚车,行往自己的公主府。此刻公主府里已经是灯火通明,宾客汇聚一堂,都翘首盼着新人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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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出嫁礼仪繁琐,公主府里办一茬,裴府这里也要办一茬。
婚姻乃结两姓之好,男女双方各自设宴。女方的部分自然在公主府,裴家管不,男方婚宴本该设在顾家,可是顾家祖宅一来远,二来人丁寥落,所以便交给裴家办。
唐朝出嫁女和娘家关系紧密,并没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种说法。出嫁女回娘家再正常不过,即便公婆俱在,媳妇带着儿女和丈夫在娘家小住两三个月,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故而裴家承办顾明恪的婚宴合情合理。今日一整天裴大夫人都绷精神,应承这种事最难缠,办好了是应该,一旦稍有哪里不顺心,婆婆和大姑子能念叨死她。
裴大夫人忙招待客人,一天下来连水都顾不上喝。她正忙得喉咙冒火,一回头,见顾裴氏坐在一边,脸上要笑不笑,看起来颇为阴阳怪气。裴大夫人本就上火,见顾裴氏这番作态,脾气越发按捺不住。裴大夫人勉强控制着口气,对顾裴氏说:“大姐,今天是顾郎尚公主的日子,来来往往有不少客人呢。你这个做母亲的,多少活泛些。”
顾裴氏不阴不阳应了一声,脸上虽然笑,却看不出多少真情实感。公主娇贵,不必侍奉郎君,不必孝顺公婆,一出嫁就住进自己的公主府,寻常稍有委屈就进宫去寻公道,普通人家消受不起。而永徽朝的公主越发娇贵,连婚礼中“见舅姑”这一项也免了。
按礼法,公主出降当日有亲迎、同牢、见舅姑三项流程,唐初无论是多么受宠的公主,出嫁当日都要前来拜见男方父母,到了本朝,皇帝和天后大手一挥,直接把出降日见舅姑这一项免了。今日儿子大婚,顾裴氏这个母亲却独坐裴府,来来回回没人理她。她连新人的面都见不,更不必指望喝媳妇敬的新妇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