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歌带着东西,轻车熟路去大理寺。大理寺的人见了李朝歌,连询问都没有,直接说:“顾寺卿在正殿看卷宗。”
李朝歌点点头,她发觉四周很多人在看她,不免有些尴尬。她晃了晃手中的卷轴,说:“我来给顾寺卿送资料。”
周围人点头,一副我们都懂的表情。李朝歌内心郁卒,她真的是因为公事来找顾明恪,他们这是什么眼神?
李朝歌硬着头皮走向正殿,无需通禀,她自己熟门熟路推门。顾明恪正在里面看东西,听到声音抬头,看到是她,缓缓将手里的画卷收起来:“你来了。”
李朝歌看到他的动作,眼睛眯了眯,不动声色走近:“听人说你要一卷记录,我给你带来了。”
她说着,突然伸手去抢顾明恪手里的画。顾明恪像是早有预备一样,轻轻抬手抽走:“别闹。”
李朝歌扑了个空,越发认定他有事瞒着她。李朝歌挑眉,似笑非笑问:“你在看什么,为什么一见我就收起来?”
“没什么。”顾明恪墨色的眸子如一湖水,平静地望着她,“舆图而已。”
骗谁呢。李朝歌踮起脚尖去抢,顾明恪格挡住她的手,轻轻压向旁边。李朝歌手腕忽的翻转,握住顾明恪的胳膊,整个人直接往顾明恪身上扑去。
顾明恪没经历过这种打法,又怕摔到了她,只能被她扑了个正着。李朝歌整个人挂在顾明恪身上,一只手臂抱着他肩膀,另一只手臂伸长,用力够向画卷。
顾明恪无奈,很快被她扒拉着抢走东西。李朝歌抢到画卷,立刻从顾明恪身上跳开。她打开画轴一看,发现竟然真的是幅山川图。
李朝歌嫌弃地啧了一声:“我还以为顾寺卿偷偷看哪位美人呢,原来真的是幅舆图?”
“都说了没什么,你非不信。”顾明恪拉了拉被她蹭乱的衣袖,问,“你从哪儿学会的这种招数?”
李朝歌满心满眼都在地图上,她隐约听到顾明恪说话,先愣了一下,然后随口道:“这还需要学吗,对付你自然而然就会了。你看舆图做什么?”
不光是舆图,李朝歌环顾四周,发现书架上堆着地理志,桌案上有他看了一半的山河注。这些地方跨遍大江南北,顾明恪就算为了案子调查地理,也没必要关注这么广阔的疆域。
他看这些做什么?
顾明恪淡淡道:“随便看看。”
李朝歌不信,顾明恪做事从不会没有目的。但顾明恪不说,李朝歌也没有追问,她相信到了时机,他会告诉她的。
李朝歌将东西送到后,下衙的鼓声也敲响了。李朝歌问:“回家吗?”
顾明恪点头,将没看完的那卷书收起来,说:“好,剩下的回家看。不过我要去一趟书市,大理寺的经注中少了一卷。”
李朝歌没意见,反正下班后她没什么事情忙,顺路去一趟书市不碍事。李朝歌说:“现在人多,再等一等,等一会路上清静了再去。”
日暮西垂,鼓声激越,众多官员相互拱手道别,一起往皇城外走去。远远看去,如同一道绯色洪流。
李朝歌坐在顾明恪的宫殿里等,忖度外面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顾明恪一起出门。顾明恪落在后面锁门,李朝歌站在围墙后等。外面的人可能以为没人了,悄声说话:“你听说了吗,女皇恢复赵王封号,让赵王赵王妃搬到东宫去了。”
另一人听到惊讶:“既然将皇储改封为赵王,为何还要让皇储搬到东宫?”
对面没说话,显然,他们谁也不知道女皇是怎么想的。
散衙时分消息传得快,深宫的动静很快传到外面。女皇从来不做没用的事,武元孝让百姓请愿立他为太子,女皇转手就让李怀搬入东宫,可见是敲打武家,不同意立武元孝为太子。但是女皇让李怀住到东宫,却不给名分,反而恢复了李怀赵王封号。这就让朝臣百官十分迷惑,女皇到底是什么意思。
都说帝心难测,他们这位女皇的心思尤其难测。
最先说话的人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道:“你知道吗,女皇同意将赵王搬出来,是听了张彦之兄弟的劝说。”
“什么?”另一人惊讶至极,连声音都没控制好,“他们兄弟竟然能左右太子人选?”
“是啊。”对方叹息,十分感慨道,“张家兄弟得宠至斯,以后,更没有人敢他们对着干了。”
李朝歌站在围墙后没动,他们不知道后面有人,自顾自说话。顾明恪锁了门,朝这里走来,对方听到动静,慌忙走了。
顾明恪过来,朝后扫了一眼,问:“怎么了?”
李朝歌摇头:“没什么。先去书市吧。”
洛阳所有商业都集中在南市北市,南市外人来人往,胡商如流,是洛阳最繁华的地段之一。李朝歌顾明恪去南市最大的书坊,顾明恪要的书很生僻,书坊主听到后顿了下,说:“这本书有些偏,小的记得之前在哪里看过,但不确定还在不在。劳烦郎君娘子在这里稍等,小的这就去库房找。”
顾明恪没有意见,点头应下。反正也要等,李朝歌见外面的书摊上摆得花花绿绿,就干脆走到外面翻书。
李朝歌翻了几本,笑的止不住。顾明恪慢慢跟过来,问:“你在看什么?”
李朝歌专心看里面的插图,没搭理顾明恪。顾明恪在书摊上粗粗一扫,千金小姐与落魄书生,美艳狐狸精与避雨的小书童,还有人鬼恋……顾明恪无奈,问:“你喜欢看这些?”
李朝歌随口敷衍:“打发时间罢了。”
摊主一见有主顾,立刻卖力推销道:“娘子,您来我们家就找对地方了。我们这里的话本是最齐全的,最近刚刚到了批新货,讲的是一个书生亲身经历的故事。娘子,您看看?”
李朝歌点头:“拿来吧。”
来书坊的大多都是官员、文人,摊主在书坊门前蹭流量,倒也习惯了接待穿着官服的客人。摊主没在意这两人身上的衣服,热情地把一本话折子递给李朝歌,还神神秘秘地说道:“娘子您放心,这本保准是最新的,东都里大娘子小姑娘都喜欢。”
李朝歌好奇地翻开,顾明恪一垂眸就能看到书页。他耐着性子看了两页,看到里面的书生女鬼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三见就要脱衣服的进度后,默默转开眼睛。
他知道大唐民风开放,列国时代不同。但是,这也太开放了吧?
尤其顾明恪发现李朝歌专门挑着有图的地方看,这种书里的插图总不可能是风景画。他瞧着李朝歌越翻越起劲的架势,忍不住道:“这种书,可以公然在街上售卖吗?”
摊主正推销的起劲儿,他听到顾明恪的话,不由瞅了顾明恪一眼。摊主心里抱怨,这个郎君看着风度翩翩,说话怎么这样败人兴致。不看还好,这一看,摊主发现顾明恪身上的衣服有点眼熟。
这似乎……是大理寺的官服。
摊主一个机灵清醒了,平民百姓可能分不清中书、门下,可能不知道尚书、侍郎,但一定知道大理寺。三法司最高机构,管京城内外各种刑民案件,他这是扯着老虎尾巴喊救命——找死啊。
摊主吓得站直了,他顿时生意也不做了,拉起摊子就跑。李朝歌被撞了一下,手里的书掉落在摊子上,随着摊主一起跑远了。
李朝歌遗憾地拍了拍手:“我还没看完呢。”
“少看这些东西。”顾明恪一本正经道,“都是凡人臆想,遇到鬼早早劝对方投胎才是正事。阴阳殊途,人鬼在一起只会害人害己。”
“我知道。”李朝歌瞪回去,“我又没嫁给鬼,你骂我做什么?”
顾明恪被噎住,无话可说。这时候书坊主出来了,说找到了书,但有好几版,不知道顾明恪要哪一本。顾明恪进去随书坊主挑书,李朝歌懒得走,就站在外面等他。
南市门口传来喧哗声,似乎非常热闹。街上百姓纷纷伸脖子看,李朝歌随便扫了一眼,发现好像是哪家家眷出行,就习以为常地收回眼睛。
李朝歌见惯了各种排场,两旁的百姓却不同。一伙人汇聚在一起,叽叽喳喳道:“外面又是谁?”
“好像是张家的人出行,排场好大,把一条街都清空了。”
“张家?”说话的是一个有些胖的妇人,她啐了一口,骂道,“不得好死的人家。也不看看自己家是什么德行,装什么装。”
“赵嫂子,他们占了你们家的祖宅,钱给你们了吗?”
“哪有。我们家住了三代人的房子,他们说占就占了。我婆婆去京兆府鸣冤,衙门一听是张家,说都不让说,直接把我们轰走了。”
“听说张家又要盖新宅子,这回,他们看中了洛滨坊的地,现在正强逼着洛滨坊的人签字画押呢。”
“他们家哪来这么多钱?”
“能是哪儿来的,还不是从我们老百姓身上搜刮来的!”赵嫂子骂道,“我姑子家在城外有一百亩良田,全家就指着这个吃饭呢,结果张家看中了那里挣钱,硬抢了过来。张家说得好听,说是奉了女皇的旨意,要在京郊建庄子,以迎接御驾,如果我姑子家不给,那就是不敬天颜、意图谋反。去年谋反案查成什么样子,我们老百姓哪敢牵扯到这些罪名里,只能含恨转卖了。上好的水田,你们猜他们给多少钱?”
“多少?”
“一亩才五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