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周长庚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过来,叹道:“之前的一道,再加上九九雷劫,共一百道天雷,从第四十道的基础上翻倍。啧,真是个疯子。”
周长庚自认自己就够疯了,谁想山外有山。秦恪平日看着循规蹈矩,清冷斯文,没想到,疯起来只会更不要命。
李朝歌眼睛里面不断滚落泪珠,她拔出潜渊剑,默不作声往结界上打。周长庚吓了一跳,连忙拦住她:“你疯了?进行雷劫的时候攻击结界,你会被天雷劈的灰飞烟灭的!”
李朝歌不管不顾往前扑,周长庚竟然差点没拉住。季安、萧陵等人不得不出手,拉住疯了一般的李朝歌:“李朝歌,你冷静一些。”
“在里面的人是他,你们让我怎么冷静?”李朝歌想要追过去,却被众人拦着,她紧紧盯着劫云里面,眼泪扑簌落下,“秦恪,我求求你不要。如果你看不惯天规,我们可以离开天庭,逍遥天地间,去谁都找不到我们的地方。你还有我。”
秦恪刚刚经受了一重天雷,脸色苍白,头发散乱。他化了一道虚影到李朝歌身边,隔着结界,轻轻抚上她的脸:“不要哭了。天规不公,我们有能力逃离,但其他人没有。若天条不改,今后,还有许多无辜的恋人要受难。”
李朝歌看着近在咫尺,却触及不到的爱人,眼泪如滚珠一般滑落:“你为什么要为了别人的爱情牺牲,那我呢?总还有其他办法,我们可以慢慢找。自古以来连三九天雷都没有人渡过,何况九九天雷。天规根本不能改,明知不可,你何苦赔上自己的性命?”
“我知道。”秦恪想要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可是一切不过是徒劳,他长长叹息,手指覆到李朝歌的手上,隔着结界和她十指相扣,“若天规不改,就只能徇私枉法;若想坚持法道公正,就必须有人牺牲。总是要有人做这件事,不妨我来。”
李朝歌从未想过,有一天她要面对爱人和世界的选择。如果有一件事可以为万千人谋福,代价却是牺牲自己的爱人,该怎么选?
李朝歌不要做这种选择,如果可以,她宁愿里面的人是她。可是这件事根本没有如果,此刻在刑天台里的人不是她,她也没有能力扛过雷劫,更改天条。
“对不起,我终究是一个自私的人。”李朝歌含泪看着秦恪,试图说服他,“你已经为国家牺牲过一次了,不应该再有第二次。秦恪,你能不能哪怕为自己偏私一次?”
“我很高兴听到你能这样说。”秦恪轻轻笑了,目光似有感怀,“但是,我只是这座庞大机器里的零件,一个国家武器的刽子手。没有我,也会有下一个一丝不苟的执法人。天底下不需要秦恪,却需要李朝歌。”
一个按部就班,天条规定什么就照做什么的机器,没了秦恪,还可以是许多人。可是,敢于反抗规则、一腔热忱正义的李朝歌却无可取代,她才是这个天下真正需要的。
“可是我需要你。”李朝歌用力伸手,想要触碰到他,但她还是看到那道虚影越来越淡,“若你出事,我怎么办?”
秦恪似乎是不舍地看着她,微微一笑。同时,背后一道惊雷划过,随后轰隆一声巨响,李朝歌也崩溃地瞪大眼睛:“不要!”
天雷打在身上,秦恪马上就感觉到,惩罚仙人所用的三九雷劫,和告天所用的九九雷劫,强度压根不是一个量级。才第一道雷,秦恪嘴角就渗出血,就算他之前法力被压制到十分之一,也从未如此狼狈过。
天威不容侵犯,任何敢质疑天道的人,都该付出代价。
天雷落下的时候,结界外所有仙人都感到心中一慌。匹夫一怒,血溅三尺;天子一怒,伏尸百万。那天之怒呢?
李朝歌不顾危险想冲过去,哪怕白送性命,她也想和他一起面对,而不是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眼前消亡。但李朝歌才冲了两步就被众人拦住,秦恪刚才特意把李朝歌送出来,就是不想她跟着白白送死。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尽量多地保护剩下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周长庚握着李朝歌胳膊,一眨不眨盯着里面。他这一生,目中无人,狂妄自大,平生以来从未服过谁。但是这一刻,他却真心佩服秦恪。
顶天立地,铁骨铮铮。仁爱见拯,盛德无疆。他周长庚能认识这种人,实在是平生有幸。
天雷一道接一道落下,每次在众人以为这就是极限的时候,下一道雷就会打破他们的认知。刑天台已经陨毁一半,连外面的石崖都摇摇欲坠。
众人不得不往后退。又一道天雷划过,余威把结界外的柱子都劈断了,众仙人被劈翻了一半,马上倒地不起,剩下那一半也没好到哪里去。周长庚擦掉嘴角的血,默默骂了句:“干他娘的。”
周长庚抬手去擦血,没预料李朝歌突然用力,竟然挣脱了众人的手。季安吓了一跳,立刻就要去追李朝歌,被周长庚拦住。季安回头,急切地瞪着周长庚:“结界已经无法阻挡天雷了,之后几道只会越来越重。她靠得太近有危险!”
“让她去吧。”周长庚看着前面,李朝歌召出潜渊剑,像是不知道天威是什么一般攻击天雷和结界。他嘴边慢慢划出一丝笑:“人生的路,本来就应该自己走。”
恐怖的轰隆声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天要亮了,黛蓝色的天光照耀在屋脊上,已经到了织女采云、星君布雨的时候。然而这次,威严肃穆的天庭却毫无动静,所有人都远远围绕着刑天台,前方建筑已经被劈得焦黑,靠近刑天台的地方更是成为一片废墟。
废墟中,一个女子浑身是血,手指颤抖,几乎连剑都拿不稳。结界是天道所设,敢攻击结界,就是质疑天道,李朝歌自然得不了好。但她始终没有放弃,只要稍微有力气,就锲而不舍地攻击结界。
她知道没有用,天威高高在上,岂容蝼蚁反对。可是,她不同意。
结界里面,入目所及俱是焦土,一个男子撑着剑半跪在焦土中,衣服被血浸透后干涸,又染上新的血,层层叠叠,已看不出衣料原本的颜色。
秦恪原来还能硬扛,后来不得不召出本命宝剑抵抗,可是现在连本命剑都被劈出裂缝。他原本白皙的脸上沾染了血迹,嘴角发青,一缕鲜血徐徐从嘴边滑落。
秦恪用力擦去嘴边的血,抬头,费尽最后一丝力气,对外面的女子说道:“朝歌,闪开。”
只剩最后一道天雷了,同理,也是最强的一道。仅这一道天雷,强度就等于前面所有雷的总和,这也意味着,秦恪至少要有一半的力气来等候这一击。
显然,他现在的状况根本不及。无论是精力还是身体,都撑不住了。
上方乌云呼啸,已经在酝酿最后一重天雷。最致命的时刻,秦恪没有调息,也没有列阵迎战,而是用力望向后方。李朝歌似有所感,擦干嘴里的血,也朝他的方向看来。
他们之间隔着一道结界,万重惊雷,半截生死。李朝歌嘴唇微动,似乎在喊他的名字。
可是秦恪听不到了,天雷的轰隆声压过了一切,他只能看到她忽的瞪大眼睛,不要命一样朝结界冲来。结界终于破了,灭顶劫雷也落到秦恪身上。秦恪心满意足地闭上眼,他看到最后的景象,就是浮桥接二连三出现,浑身是血的李朝歌跌跌撞撞朝他扑来。
这是他第二次献祭,第一次他心灰意冷,一次次麻木地割开血管,等待最终的死亡。但是这次他却很开心,曾经他生死都是为了别人,这一次却是为了她。
许多人都不懂他为什么要自取灭亡,斗胆挑衅天道。一方面是为了公平,但更多的,却是为了她。
他想要更改天规,让她光明正大、问心无愧地站在世人面前,不用经受任何流言蜚语,诋毁揣测。只要改了天规,就再也没有人能指责她飞升用了不正当手段了。
李朝歌冲到秦恪身边,身体被雷劫余威伤的浑身是血。她不顾自己的伤势,心惊胆战、哆哆嗦嗦地碰向秦恪:“秦恪,你怎么样了?”
她只是碰了一下,就被上面粘稠的血迹吓到了。李朝歌意识到这是伤口,可是她放眼望去,秦恪身上哪里没有伤?
李朝歌握住秦恪的手,但是他的手像是光粉一样,渐渐开始飘散。李朝歌用尽全力握紧,还是绝望地看着他一点点消失在自己面前。
“秦恪!”
李朝歌徒劳地抱紧秦恪脖颈,试图阻止他消散。但无论她用多大力气,最终停留在手心的,始终是一阵空。李朝歌回头,崩溃般大喊:“你不是说只要熬过了九十九重雷劫,就可以更改天规吗?为什么他还是出事了?”
萧陵远远站在崖边,身上也非常狼狈。他望着飞舞的光点,低叹道:“以下犯上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告状那个人要祭献上天,即便他告赢了。”
李朝歌眼睛里盈满泪水,已经看不清前面的景象了。她用力瞪大眼睛,问:“祭献上天是什么意思?”
“以身殉道,神魂俱灭。”
李朝歌整个人都怔住了,她来天庭第一天的时候就听周长庚说过,仙人身体不死不灭,唯独神魂散了,才是真正死亡。她抬头,定定看着风旋一样飘散的碎片。那些光点在半空中凝成一个人影,容貌正是秦恪。他深深望着她,抬手,似乎想要触碰她。
李朝歌不顾浑身的伤,伸手去拉他。随着李朝歌的动作,她身上好几道伤口崩裂,鲜血立刻染红了地面。然而就算李朝歌这么努力,在指尖即将碰到他的时候,他在半空中轰然而散,化成一道流光,缓慢飞旋到上空。
头顶,云层裂出一道缝隙,吸收了这道神魂化作的流光。随后,乌云飘散,天光乍破,阳光顿时洒满天庭。
传承无数年的天规,改变了。
光柱贯穿云层,无论在天庭的哪一个角落,都可以看到这一幕。仙人们全部停下脚步,抬头无声地注视这个场景。
萧陵长叹,他抬手,恭恭敬敬对那道魂光行礼。他以前一直不懂,大家各司其职,凭什么北宸天尊能跃居四尊之首。现在他知道了。
有了萧陵领头,其他仙人也次第行礼,哀戚又肃穆地垂下头。
众神之首,秦恪当之无愧。
唯独李朝歌,忽的喷了一口鲜血,重重朝后栽倒。
作者有话要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匹夫一怒,血溅三尺——《战国策》
别问我,我不会剧透的,我只能说HE,下章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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