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郡,临羌县。
十月的西北,天气开始转凉,阳光刺破厚厚的云层洒在人的身上,也几乎感觉不到什么暖意,在原地站久了之后,寒意渐渐穿过棉袍,让人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但即便如此,这里那间临时搭建的火车站外,依旧是人山人海。
今天,是他们的皇帝抵达这里的日子!
兴奋,骄傲,委屈等诸多情绪,尽数淹没在了此刻的红旗招展,锣鼓喧天之下。
嗯,所谓委屈,大抵是因为之前被羌人欺负了一次。
虽然大仇得报,但西海郡的百姓依旧觉得在大汉其他郡县的百姓面前有些抬不起头。
毕竟这世道,只有汉人去欺负别人,去抢掠别人的道理,哪有汉人被蛮夷抢掠,被蛮夷欺辱的道理?
如此奇耻大辱,非亡其国,灭其种,绝其苗裔所不能洗刷!
但他们只做到了前两者,最后一项本来也能做到,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嗯,主要是善财难舍。
所以他们面对着从中原各郡前来观礼的吃瓜群众嘲讽的眼神,也只有唾面自干,等到回去的时候,再让那些羌人女子卸甲给他们看看……
站台内。
郅都看着周围那些用彩纸扎成的花朵,极具西海郡风格的绘画、浮雕、标本等装饰,频频点头很是满意。
他最初的时候有些担心。
毕竟王忌等人是长安城来的纨绔子弟,而长安城历次活动别的不说,主打的就是一个铺张、奢华,因此他也担心会看到那些挥霍无度的场面。
西海郡只是占地面积大,但论起富裕程度,尤其是一年的赋税收入,至多相当于长安城周边的一个县!
所以,这种花钱不多,但突出地域特色,而且很有设计感的欢迎仪式,足见王忌等人用心了。
也许,这就是陛下说的有色眼镜看人吧……郅都嘴角扬起,看向满是忐忑的王忌等人时,丝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并且表示自己会在皇帝面前为他们请功。
一瞬间,王忌郦寄等人心中大喜,但对于郅都所说的要在皇帝面前为他们请功这件事情却并不太在意。
他们这个级别的功侯嫡子,需要的并不是功劳,而是在刘盈心中的存在感。
毕竟刘盈掌握着分蛋糕的权力。
在这种人情社会,尤其是封建王朝下的人情社会,只有最靠近刘盈的那些权贵才能吃个肚皮溜圆,其他人能分到一些残渣就很不错了,至于更外围的人,甚至连味道都闻不到……
所以,这也是很多功候极力向刘盈兜售自家女儿、姐妹的原因。
只可惜刘盈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人!
自然而然的,不会被美色所迷惑!
嗯,其实最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丑拒……
汉初的这群功臣大多都是泥腿子出身,几乎没什么能文能武、长相十分英俊的人,因此功侯二代目的长相也就那么回事,三代目自然也漂亮不到哪里去。
比如曹参的孙女,再比如长沙王吴臣的幼妹……
朕宁吃仙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刘盈举高双手,任由在他身边脸蛋红红的许负和臧儿为他穿上皇帝冕服。
昨夜,大被同眠,一日百里。
许负趁着替刘盈整理衣袖的时候,恨恨的在他手上咬了一口。
坏家伙!
就知道欺负人!
但下一秒钟,她只感觉到一条钢铁般的手臂搂在她纤细的腰肢上,让她身不由己的趴在了刘盈的怀中。
然后,衣衫开始凌乱。
“不,别,大白天……哎哟,疼!妾知错了……”
“朕咬朕,朕也咬你,扯平了。”
刘盈甩着袖子,一脸得意洋洋的向车厢外走去。
只是他没有注意的是,在他身后,许负揉着胸口处的牙印,脸上露出了几分奇怪的神情。
渴望、愉悦,欲求未满……
………………………………
呜……
汽笛的声音回荡在站台每个角落,巨大如同怪物的蒸汽列车车头拖着二十多节车厢,缓慢停了下来。
郅都身侧的王忌向一旁的乐队轻轻摆手,站台内顿时响起了刘盈魔改过的那曲《秦王破阵乐》。
曲调高亢大气,尤其是这个乐队演奏的极为娴熟,节奏分毫不乱,一点都不逊色奉常府的那群官方乐工。
“可以呀。”郦寄轻声赞叹:“这么短时间内上哪找的乐工?”
王忌虽然心中乐开了花,但面上却丝毫不露,只是翘着兰花指摆了摆手:“长安大剧院,毕竟我和他们还有几分交情……”
郦寄盯着那只兰花指看了许久,默默拉开半个身位。
他,喜欢的是娇滴滴的小女娘,而不是娇滴滴的胸毛大汉……
王忌早就见怪不怪。
毕竟女装大佬只是一种爱好,并不妨碍他的取向,尤其是他曾经得到过刘盈的鼓励,要活出自我,要不负此生,所以旁人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并不会改变他的初心。
“陛下来了。”
申无疚小声提醒一句,旋即再度整理着身上的衣冠。
郅都同样整理了一下袍服,带领身后熙熙攘攘的人群迎了过去。
“山呼——”
“万岁、万岁、万万岁……”
齐整浩大的声音响彻整个车站,而后慢慢传到外间,引发起了声势更加浩大的呼喊。
在震耳欲聋的锣鼓声中,无数的百姓挥舞着手臂,口中大声呼喊。
“万岁、万岁、万万岁……”
但在更远处,许多穿着黄色僧袍的光头手持念珠,朗盛齐颂:
“一心顶礼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一心顶礼大慈尊,慈尊已入如来地……”
大慈尊,指的是弥勒菩萨。
刘盈,是他们宣称的弥勒转世……
嗯,之所以是弥勒菩萨而不是弥勒佛,主要因为弥勒是未来佛,大概五十多亿年后才会转投娑婆世界成佛,此前一直在兜率陀天讲经说法。
不过这对于那些一味传法的天竺僧人来说完全不是个事,只要能传道更多信徒,他们就可以积攒足够多的功德,这样就可以转世到极乐世界去。
因此魔改一下经文也无所谓,重要的是金钱上他们也可以做出让步。
别说十一税了,就算是十零税他们也一样接受!
…………………………
临羌县,双桥里。
刘盈在前呼后拥中走下马车,只是在看到那些衣着普通的百姓跪在地上行礼时,赶忙快走两步,笑容满面:
“都起来吧……”
他此来并不是为了摆谱,而是慰问,因此特意没有穿冕服、袀玄或是黼黻之类的华服,而是一身很低调的月白色长袍,只不过纹绣图案用的是金线……
毕竟皇帝,穿的寒酸了有失体面。
低调的奢华,最好不过。
因此在刘盈身后,陪同他前来的王陵郦商等人,同样是穿着看起来很朴素,但其实无论是裁剪还是用料,都可称得上的名家匠心的袍服。
临羌县尉孙食其迎了上来,指引刘盈向前走了两步,指着一个坐在轮椅上,年龄大约三十多岁,脸色蜡黄的男人说道:“此人就是士伍黄无忌,不更爵,对战羌人时身披七创,死战不退,这才使得铁轨没有被羌人盗走!”
“可惜腿骨粉碎,只能截肢……”
毕竟当日发现羌人偷铁轨的只是一支十多人的巡逻小队,虽然示警发出之后,西海郡郡兵,还有巡查铁路的亭卒很快赶了过来,但在这之前的空窗期,巡逻小队却是寡不敌众,以十多人的数量,对付好几百羌人。
虽然汉军士兵穿着铁甲,但羌人手中的连枷和赶马棒也不是吃素的。
尤其是巡逻小队为了节省体力,日常是板链甲混穿,而对于腿部的防御更是薄弱,自然就成了羌人攻击的重点。
所以,其实他们能活着撑到支援赶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刘盈摇头轻叹:“如此猛士,可惜了……”
他说完,示意身后中郎将他准备好的慰问品送过来。
慰问品很简单,大抵就是些布料、钱串,米面粮油之类的生活物资。
毕竟此前已经有过赏功,他今日来此只是为了收买人心,因此送点惠而不费的东西就可以了。
等到中郎们将慰问品搬到里坊之内,刘盈才笑眯眯的问道:“可有子女?”
黄无忌哆嗦着嘴唇说道:“有的、有的,两子一女……”
刘盈挂着仪式性的微笑,环目四周说道:“那你需要再努努力了,朕年岁比你小,可已经有了五个儿子一个女儿!”
黄无忌笑笑,拱手说道:“臣定当竭尽全力,必不负陛下嘱托!”
毕竟他有着第四级的爵位,而且主动迁徙西海郡后,还能获得大量的赏田,家中林林总总算下来有千亩良田,还有几乎同等数量的草场,所以即便是断了一条腿,也丝毫不会对他的生活造成影响。
重要的是他此后不再服役,剩下的后半生就只剩下生孩子这一件事情了……
刘盈向他轻轻颔首,走了两步,看向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笑着说道:“而你,朕的姊姊,才是真正的英雄!”
一时之间,周围人用满是羡慕的眼光齐刷刷望向那个中年妇女,以及站在她身边,同样激动到热泪盈眶的中年男人。
不过这不是最显眼的,最显眼的是在这对夫妇身边,高低参差还站着整整十二个男男女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