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的清婉,即便是生着气,面上都还是柔和的样子,只淡淡地说道:“中宫久久不立,也是儿媳的心病,您是太皇太后,是国朝的老祖宗,顶顶尊贵的一位,您若是想立谁就立谁,那儿媳这执掌六宫的凤牌,要了又有何用——入了宫便是陛下的奴婢,儿媳若是都不能管束的话,这后宫不管了也罢。”
她这话一撂出来,便语惊四座,后宫没有中宫坐镇,皇太后便不能放权,太皇太后也不该横加干涉,如今她拿撂挑子不干来威胁,倒让太皇太后一时气闷——她这位老迈皇祖母若真管了后宫,倒也不好看。
太皇太后气极,皇帝却在一旁淡淡地接了话,语音和缓:“朕来管。”
皇帝这一声他来管,直将林太后撂在了当场,无法下台,愕着双眸望住了自家皇儿,可皇帝却似乎话没说完,顿了顿又道,“太甜女冠是朕从老君山请回来的得道女仙,过些时日便要敕封国师,母后贸贸然惩戒,实在令朕衔怒。”
皇帝一向少言,情绪更是从不外露,林太后听他说衔怒二字,已然觉得愕然,再想到方才皇帝说的要将后宫之权收回,自己亲手来管,林太后愈发的致郁了。
“……皇儿竟全然不顾那道姑说的消除罪业四字么?”她扬着眉问向皇帝,眼中带了几分的哀伤。
皇帝在拿帕子拭手,待将那手指上的零星油脂擦拭干净,这才吩咐阮英:“传女冠。”
这时候星落早就侯在了殿外,虽不殿里在说些什么,到底不用再罚跪,眼泪便止住了,只红着眼圈,慢慢儿地走了进来。
林太后瞧她身形纤弱,肌骨似雪,颇有几分稚气可怜的模样,心里便愈发的闷气起来。
太皇太后喜爱星落,既同自家儿媳撕开了脸面,倒也不顾什么了,自己坐在了圈椅上,向着星落伸了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关切地说,“来,姨奶奶抱着你回话。”
星落一怔,仰头看了看宝座上的皇帝,见他半垂着眼眸,十分冷漠的样子。
既然太皇太后吩咐了,星落倒也不客气,便往太皇太后的腿跟前去了,倒没敢真的坐上去,只是偎在了太后的身边儿。
皇帝微抬了眼眸,望住了她:“消除罪业四个字,你说了?”
陛下的声音平静而寒凉,像推开窗,直扑上脸颊的雪,星落心里头一阵委屈,一声哽咽的是刚想说出口,却在这一霎,她对上了皇帝的双眸。
那眸色有如高天之星子的冷冽,那眼睫乌浓纤长,向着星落不动神色地眨了两眨,倒叫星落愣了一愣。
再定睛看过去,皇帝却已然垂下了眸,似乎方才并没有眨过眼睛。
星落确信自己没看错,她看了看林太后冰凉的眼神,默默地在袖中握紧了小拳头,摇着头说了一句绝无,“娘娘是九天上的菩萨,福泽绵亿,小道再不懂规矩,也不敢口出恶言。”
林太后本就拿着星落说自己需消除罪业的话柄,来堵住皇帝和太皇太后的嘴,想来这小道年幼,绝不敢否认,未成想,此时她竟头铁,矢口否认。
被冤枉的感觉弥漫全身,林太后咬碎了一口银牙,眼睛直直地盯住了星落。
“出家人不打诳语,女冠不怕下阿鼻地狱么?”
星落茫然地摇了摇头,纠结了半晌,才小声道:“好教娘娘知道,小道修习的是道法,只有阴间,并无地狱。”
林太后登时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没背过去——先帝后宫也有争斗,她最是知晓其中的法门,这个时候自己已落了下乘,太皇太后摆明了要护着这小道姑,再分辨已是无用,说不得自家皇儿也觉得自己无理了。
她只得咬碎了牙往肚里咽,“当着陛下的面,也敢扯谎,哀家当真是小看你了。”她站起身,冷冷一眼看向自家皇儿,又微微向着太皇太后颔首,“儿媳乏了,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