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披嫁衣的水女木偶被许蔚从戏台上直直掷了出去,落在远处的地上,咕噜噜翻了几个滚。
下一刻,整个三楼的空气骤然变得滚烫。
就像一台失去了信号的老式电视机,滋啦滋啦的雪花声从各个角落中响起,所有阵中人的身形倏地化作了半透明,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原地消失一般。
地板断裂,墙壁倾塌,桌椅全部漂浮到了半空。
不属于阵法本身的旅客们在瞬息之间失去了对自身的掌控权,一只无形的大手肆虐着撕扯他们的身体,骨缝深处传来断裂般的疼痛。
阵法中的一切秩序与规则都在顷刻之间覆灭。
如果有人此刻站在这座四层矮楼前的空地上,就能清楚地看见,眼前整栋花轿模样的建筑正在一点点变形、扭曲,好像一块有着发散形花纹的波板糖,边缘融化,一切都旋转着向中心而去。
许蔚还沉浸在封泽那一声“主人”当中久久回不过味来,眼前忽然蓦地一黑,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
意识回笼时,时间已经不知过了多久。
许蔚的后脑胀痛,像是被什么东西打过似的,太阳穴也一突一突地抽搐。
大巴车特有的颠簸感从她身下传来,前方不远处,飘过来两个男人的对话声。
“这批货要拉到哪儿去?”
“嘘,你轻点儿声说话,别把她弄醒了。”
“醒不了——再说了,她就算醒了不也听不懂我们在说啥。”
许蔚压下喉咙深处差点溢出的闷哼声,收起下意识用力想要支起身体的手,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
她将紧阖的双眼偷偷睁开一道缝,悄然无声地观察着四周。
这是进了下一层的阵法?还是已经出来了?
此时的许蔚正蜷缩着躺在车内两个相连的座椅上。
这辆车应该已经很旧了,椅背上蓝色的布套边缘磨损严重,抽出一缕一缕的丝来,脑袋下的椅垫隐隐约约飘散出一股又一股成分十分复杂的气味。
主要是汗臭味夹杂着布料潮湿发霉的气息,间中还混杂着诸如尘土味、油味、香水味等等,甚至还混合着一股红烧牛肉面的味道。
许蔚的太阳穴又突突着跳了两下。
她的鼻子在这个站点里真的承受了太多。
大巴车一个颠簸,车厢里老旧的设施齐齐发出一阵喀啦声,许蔚的身体没有支点,直挺挺滚落到了地上。
“嘭”地一声巨响,吓了前面那两人一跳。
“怎么回事,她醒了?”其中一人急急忙忙冲过来看。
见许蔚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他这才松了一口气,也不去扶她,任由她瘫在冰凉又落满灰尘的地面上。
“真是的!”许蔚听见他站在她前面骂,“搞得这么匆匆忙忙,连根绳子也不给我们拿,”
另一个在远处回应道:“没办法,你听说了吗?这次这个是他们直接从婚礼现场弄过来的!”
许蔚身前这人明显有些紧张起来:“真的假的?玩这么大?”
“当然是真的,哥什么时候糊弄过你。”那个男人“切”了一声,“勇哥亲口和我说的。”
“再说了。”前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那人似乎是点了一根烟,“左右和咱都不是一个地方的人,两边的警察都管不着,怕什么。”
他们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入了许蔚耳中。
——“她听不懂我们的话”、“从婚礼现场骗来”、“不是一个地方的人”。
许蔚心中渐渐浮起了一个不太美妙的联想。
又是一个颠簸。
她身旁的男人脚下一个不稳,狠狠踩在了她的手腕上。
许蔚的呼吸猛地一窒。
但她还是没动。
这反倒是让那男人起了疑心。
“这样都不醒?”他嘟嘟囔囔地蹲下查看,“勇哥那破药有这么厉害?”
装晕是个技术活,需要将呼吸放得极致平缓,眼球一动也不能动,一般人很容易露馅,但许蔚显然做得十分到位,那男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朝她吹了几口气,终于信了她的确是真的还处于昏迷状态。
“这小娘们儿看起来一时半会儿的不会醒。”他大跨步朝前走去,“看地图前边是不是要经过一个县城?咱俩去吃点儿,晚上再开车过去吧。”
途经县城要上高速,他怕白天被警察抓了。
“你先,我看着她。”前面那人回道。
又过了不知多久,大巴渐行渐缓,开头说话的那人先下了车,另一人大概是在车里呆的太过无聊,没一会儿功夫便打起了鼾来。
在确认了前头那人的确是已经睡熟以后,许蔚终于有了动作。
由于太久维持着同一个姿势没有动弹,她的肩膀和手臂关节都像是生了锈一般,但她此时顾不上这个,蹲在椅背后仰起脸,直直望向上方的车玻璃。
窗玻璃上清晰地倒映出她的脸。
她的身上穿着极不合身的宽松的破T恤,不远处的椅子背后还扔着一件胡乱揉成团的大红色婚服,惨白到几乎透明的皮肤,蓬乱的黑色长发散落在肩上,细眉细眼,秀气中透着三分阴沉。
是水女的脸。
她居然变成了水女本人。
许蔚眯了眯眼。
这起码可以令她立即知道一件事——宋明说对了,水女的确是已经完全掌握了阵法,他们一直在被她耍着玩儿。
窗外阴云密布,像是要下雨。
许蔚刚一动这个念头,下一刻,天空中立即传来滚滚雷声,几个闪电过后,瓢泼大雨倾盆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