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落河剑宗以后的路,很长很长。
萧重琰叛出落河时只有百岁不到,不过是守静境巅峰,而从那往后,还有七百余年时间。
但那七百年对他来说,却仿佛过得很快。
心湖内,天地初开,剑骨山脉平地而起,春雨细细密密落下,悄无声息深入地底,冰雪消融化作潺潺流水,润泽大地。
心湖天地内,万物正在醒来。
萧重琰行走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过往记忆回旋往复,一幕幕飞快流转,将他的过去一一展现。
离开落河的第一个十年,他被三族四家联合追杀,数次险死还生,最终退无可退,跨过十万山进入北地。
第二个十年,他被北地魔君敕封为魔子,成为北地第十三位有资格争夺魔君之位的殿下,从此身不由己地陷入无休止的争斗与厮杀。
第三个十年,他于北地天柱下的无名渊战场救下当时仍名不见经传的墨启,得到墨启的效忠,成为其主人。
那个时候,他还不想争。
第四个十年,其余十二位魔子联合,于无名渊设伏围杀。
他身受重伤,流落至北地边城,却误打误撞得到紫瞳一门的认可,带走了当时刚刚成年的苏曼。
自此之后,他便不得不争。
第五个十年,他回到北地皇城,墨启与苏曼在魔将排位中崭露头角,皆跻身北地魔将之列。
在那之后,皇城内局势越发紧张,萧翊亲手杀死当初密谋伏击自己的领头者,正式参与魔君之位的争夺。
那之后是极为血腥且黑暗的十年。
在北地,所有魔子都将在不断的厮杀下分出胜负,只有活到最后的魔子,才能拥有继任魔君之位的资格。
失败者都将死去,胜利者踏着所有败者的尸体与鲜血,肩负起带领北地魔族继续向前的责任。
唯有这样,北地才能在人族与灵族的联合打压下牢牢盘踞于北方。
萧翊自然活到了最后。
再五十年过去,当萧翊进入北地整整一百年后,他登上了北地魔君之位,成为魔族的主宰。
从此整个沧澜大陆的北方,皆是他的领土。
而就在整个魔族为了他们历史上最年轻的魔君欢呼时,那时十万山的另一头,也出现了一位人族历史上最年轻的抱一境剑修。
落河剑宗流云巅峰主,景珩。
他的师兄,亦登上了人族顶峰。
但他们师兄弟二人,却也终于站在了无法逃避的对立两端。
—
北地边城,月色如血。
有一个黑衣的年轻人站在一间书铺内,正弯着腰慢慢收拾着书架,准备打烊。
这个年轻人的身形高挑且单薄,脸色极为苍白,时不时低低轻咳几声,看着便是一副身体不好的样子。
只是他的神情却始终很平静,即便做着的是极为枯燥无聊的事,却依旧一丝不苟,显得极为认真。
北地尚武,从不注重学问,因此书铺生意算不得好,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十分惨淡,但年轻人却并不在意。
他在这里本就是为了暂时歇脚——歇一歇身,也歇一歇心。
“咳咳……”
年轻人蓦地抬手捂嘴,低低咳嗽几声,宽大的袖摆顿时沾上星星点点的暗红。
他不甚在意地取出一方白帕,抹去嘴角血渍,低头间瞥向脚下,却见那月光从铺子外落进屋内,亦是留下满地妖异的血色。
年轻人笑了笑,索性停下手头的动作,来到门边坐下,抬头遥遥望向远处。
在他目力所及的最远方,是一片黑黢黢的连绵山脉,被称作十万山。
延绵不绝数万里,如同一条直线,将那头的天下和这头的北地一分为二。
沧澜大陆有一句话,叫做“十万山外是人间”。
那意思便是说,十万山那头的北地,并非人间。
北地是魔族的领地,而魔族行事向来肆无忌惮,打杀无忌,杀伐气最重,因此在同一片大陆,独独北地受杀意与血气浸染,月亮落在这里,变成了一轮血月。
萧翊还在那一头的人间时,并不相信这个说法,也不觉得血月如何杀意沉重,甚至还对那异乡的夜色颇为向往。
只是当他真正身在这座异乡时,才知书上所说并非虚言。
北地街头巷尾,处处皆可埋白骨。
这百年间直接或间接死在他手下者,便已经不计其数。
不论是无名渊战场上的鬼族,还是与他争夺魔君之位的其余魔子,又或者是那些别有用心的魔族。
他的双手早已染上洗不净的鲜血,浑身都在肮脏的争斗中淌过一遍又一遍,若不是始终守着那一点微末的心意,几乎要迷失在这片充斥着血色的非人间。
今夜月色很美,夜风很凉,萧翊心意微动,身侧顿时出现了两把飞剑。
一把很是沉稳,只是安安静静横在他膝头,借着月色中的杀意砥砺剑锋。
另一把则活跃许多,在萧翊肩头轻轻一撞,便迫不及待向外飞去,在夜色里横冲直撞。
九逍剑,不行剑。
前者是师兄所铸,后者是他在师兄的教导下所铸。
这两把剑,是他与那座终年被云海遮蔽的流云巅之间仅剩的最后一点联系。
他曾是落河剑宗流云巅的小师叔,沧澜大陆人族天才剑修,人间剑仙。
如今却是落河剑宗叛逆萧翊,沧澜大陆人族必杀榜首位,北地魔君。
那个人间已与他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