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浓,天香楼内满堂宾客,热闹非凡。
“哟!柳公子——好久不来了啊,今儿是准备把身上最后一块灵石也输光了?”
“安郡主万福,婉儿新得了一把箜篌,编了首新曲,郡主可要听听?”
“恭喜陈少爷出关!今日是要来比剑还是要对弈?”
……
……
萧崇琰与顾璟站在五层大堂内,身前竖着四块直通房梁的水镜,轮番显示出底下几层的精彩场面,不时引来宾客的阵阵叫好。
大堂正前方墙面挂着巨幅的天香楼楼层地图,从大堂往下依次是演武场、戏堂、赌场和酒楼,往上几层则是贵宾才有资格登上的雅厅。
整个天香楼内提供的服务名目众多,从吃酒喝茶,看戏听曲儿,到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排兵布阵,甚至是坐而论道……雅俗皆有,五花八门,简直令人眼花缭乱,让人恨不能日日夜夜泡在其间,一个个试过来才好。
顾璟面无表情走在萧崇琰身边,被人引着向六楼拍卖行走去。
从这一路上所见所闻,他已经回味过来不对劲,知道萧崇琰先前故意反复提及花楼,就是存心误导自己,要他想岔,好来看他笑话。
顾璟倒是不怎么生气,相反他心底甚至有些隐隐得意与欢喜,只因萧崇琰这副存着心思使坏的模样,只有自己一个人能看到。
而他想要看到更多。
与萧崇琰相处越久,顾璟就越觉得自己还是了解对方太少,接着便对萧崇琰更加好奇。
初见时,这人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出尘模样,似乎天地变幻,斗转星移,都不过是寻常,哪怕身临绝境,命不久矣,都不能让他动一下眉毛。
而相熟之后才能发现,这人撒娇耍赖的本事简直是无师自通,但偏偏在真正难受关头却又咬牙忍受一语不发,叫人每每心软得一塌糊涂,只能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此时此刻,走在顾璟身旁的少年一脸泰然自若,半点没有骗了人家的不好意思,看起来完全不担心顾璟生气,根本就是有恃无恐。
萧崇琰知道顾璟不会生气,顾璟也知道萧崇琰知道自己不会生气。
只是有些时候,顾璟却会莫名其妙就有些自己也不明白的心烦意乱——就好比自打两人进入天香楼后,总有绕着萧崇琰打转的视线从四面八方而来,窃窃私语与大胆调笑从未停歇,让人烦不胜烦。
“看呐,那个就是咱们的亲王殿下……”
“哟,咱们殿下的这副相貌……怕是连天香楼的花魁陌香姑娘都比不上吧!”
“听说这位殿下的身体可是差得很呢……自小被送往海外养病十六年,好不容易身体好些了才回的皇都。”
“病弱美人才惹人怜爱呐,你们看殿下身边那个紫衣少年紧张的模样……听说那是海外星河殿的殿主?与殿下从小一块儿长大?嗬!这气势可真是吓人!”
……
……
顾璟面无表情收回视线,不再理会那些已然被传得面目全非的流言,改为盯着两人身前引路的天香楼伙计,满含杀意的目光顿时让那伙计浑身一个激灵,左脚绊住右脚险些滚下楼,好悬让萧崇琰一把扶住。
萧崇琰忍着笑让伙计先行离开,只见那吓白了脸的伙计连身子都还没站稳,忙不迭千恩万谢地指了指头顶,接着便步并作两步往上跑去,一溜烟儿就窜没了影。
瞧那架势,活像屁股后面跟了个青面獠牙的高境鬼族,跑慢一步就要命丧当场。
比高境鬼族更吓人的顾璟:“……”
萧崇琰一个没忍住就笑出了声。
他笑着笑着便有些气息不稳,开始低低咳嗽起来,身形不稳就真的要向旁跌去,然后被顾璟眼明手快一把捞住,带进怀里,接着心口有灵力渡来,温柔为他纾解痛意。
在整个过程中,萧崇琰与顾璟皆是一脸自然。一个习以为常,一个动作娴熟,显然类似的情形早已发生过不知多少次——
但底下大堂却在这一番互动下,轰然而起震天喧嚣,随即从四方投注而来的目光变得更加大胆且不加掩饰。
压低了音量的尖叫声不断传来,在整个大堂上空回荡不已。
“天哪,抱……抱上了!”
“别挡着我,我要去看……啊他们在恩恩爱爱!”
“那个医修的手放在哪里啊!再往下点啊!”
“他们往楼上去了……天呐殿下身体这么弱,他受得住吗?”
……
……
这样的目光萧崇琰倒是并不陌生,那种微张着嘴,双目放光一脸傻笑的模样,可不正是与落河学府内那帮成日无所事事,蹲在河畔聊天打屁的学府生一般无二?
至于那些嗡嗡不断的疯言疯语,萧崇琰却是根本没听进心里,只当他们个个都是空虚寂寞难以排解,随便看到什么情形都能想歪。
不然为何要来这天香楼虚度光阴?
他抬手推推顾璟,示意对方将自己放开,整个大堂却在这时忽得一静,接着一道嘲讽的轻笑声响起,数十个高境修行者出现在大门外,拱卫着一个身着深蓝朝服的男子走入楼内。
他们一行人所过之处,人人皆迅速闭口不言,恭敬退往两侧垂首行礼,口中称呼“东郡王千岁”,威势之深重令人心惊。
“今夜的天香楼可真是热闹啊。”秦柯然看也不看周围朝自己行礼的众人,只是漫不经心地望着萧崇琰的方向,似笑非笑说道,“您说是吧,亲王殿下?”
他将“亲王殿下”四个字咬得极重,眼神玩味,在如今这般情形下,顿时显得极尽嘲讽,很是挑衅。
楼内的气氛渐渐微妙起来。
世人皆知,东璜王朝的女帝陛下,统治王朝已近千年,却至今都不曾有过后代。
对东璜朝臣而言,东璜帝位继承一事始终悬而未决,就快要成为他们的一块心病。
好在女帝强势且境界高深,还远不到皇位传承真正令人忧患之时,因此先前萧崇琰并未于皇都现身时,这个问题也只有朝臣偶尔提起,还未曾真正引起太多关注,被所有人大肆议论。
然而当今年落河学府传来消息,证实新生中确有一人为东璜王朝皇族,且为女帝嫡亲幼弟后,整个东璜王朝还是不可避免得莫名兴奋了起来。
一个不过十六岁的萧氏皇族,意味着东璜王朝终于有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也意味着东璜王朝未来将有着无限的可能性,而这自然更意味着……
东郡王与这位亲王殿下的冲突必有一日会被摆上台面。
这几百年来,秦柯然因着与女帝间那些不清不楚的关系,深得宠信,在东璜可谓是权势滔天,出入皇宫便如逛自家宅院,无人敢于言语——
方才种种出言不逊,犯上不尊之举,不过只是秦柯然嚣张气焰的万分之一。
佞幸之风是王朝统治大忌,但女帝手腕铁血强硬,虽宠信东郡王,给予其诸多特权,极为放任自流,却依旧大权在握,治国也勤勉严谨,终究算不得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