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静!肃静!”马县令一再的敲着惊堂木。
但这会儿气氛被带起来了,公堂上闹哄哄的,民怨沸起时,便难再消下去。马县令悄悄侧身往偏厅望去,是想寻求点来自于上峰的帮助的。但他这个方向望去,只能略略望见上峰的一个后脑勺,以及一个模糊的身影,根本看不清他的脸,更不用说他脸上的表情了。
所以,马县令最终只能还是自己解决问题。
他声音又再大了些,尽力去高过堂下沸腾的民声,他问那樵夫:“你说当年你妹妹枉死一案,你曾有报过官,可曾是本官受理的此案?本官……怎么不记得有过这样的一桩案子?”
那樵夫见坐上县官问案情了,他似是溺水即将亡故之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之草一样,忙磕头激动着道:“回大人,草民妹妹之事,那是六年之前的事情了。当年,叶台县的县令,还不是您。”
马县令听得如此说,倒是重重松了口气。
但他又再问:“本官是五年前上任至此的,你在本官新上任之初,为何不来告状高家?”
樵夫说:“怕大人您同高家是一伙的,再到您跟前来告状,便是自投罗网。如今既有人告这高家,草民便知自己不是孤立无援,所以草民哪怕就此豁出了性命不要,也要为当年妹妹之死讨回公道。”
秋穗见此状,倒更庆幸自己的决定了。她选择主动站出来状告高家,无疑是最对的选择。
马县令让师爷一个一个的帮那些要告高家的百姓写状纸,百姓们见县官并无敷衍了事之意,倒也不再吵闹,渐渐都安静了下来。那边,高家见这阵仗,倒有些急了。
但就在这时,外面突然有人报道:“省城知州大人到。”
高老太太闻声,方才紧绷起来的精神,又再渐渐松懈了下去。郭知州来了,自然是由官大一级的郭知州坐这个堂审这个案子,马县令得退居次位。
果然,马县令瞧见郭知州后,立即起身迎了过来。
“不知知州大人驾到,下官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身为下级,马县令不得不摆足姿态。
郭知州倒也未必真就是为了高家而来,他当然也在审时度势。所以,见到马县令后,他也颇为客气,只问马县令这是怎么了,怎么公堂之上乱哄哄的。
马县令便直言说:“是有不止一家状告高家,下官正在受理此案。”又主动邀请郭知州去坐正位,“既然知州大人莅临指导,还请大人坐堂审理此案。”
郭知州却摇手说:“不了不了,本官只是路过此地,过来看看的而已。哪里成想,竟撞上了这样一桩大案子。既是你辖内的事,还是由你坐堂审理吧,本官旁听就好。”
既如此,马县令便也没再多言,只应下说:“下官明白。”然后又命人搬了椅子来放置一旁,他请了郭知州过去坐。
郭知州坐下后,却四下里望了望,见不见傅提刑的身影,他便好奇看向堂上之人问:“记得傅提刑是来了叶台走访查案,怎的今日不见傅提刑在场?”
马县令不好说这会儿傅提刑人就坐在偏厅听着此案,只能诓骗郭知州说:“此案告得急,还未曾惊动傅提刑。”又略一顿,马县令尝试着试探郭知州的意思,“大人您是说……要请傅提刑过来?”
郭知州又笑着摇手:“本官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本官听说提刑大人既在,便疑惑他怎么这会儿人没在。”又说,“原提刑大人到访,本官该早早过来拜见的,只是手上事忙,未曾有机会。今日恰好路过,一来看看你,二来也是拜见提刑大人。”
傅灼坐在偏厅,外头公堂内二位州官、县官的一番对话,他听得是一清二楚。听完后,心内不免一声冷笑。这个郭知州,为人老辣圆滑得很,分明是受高家所托急急赶过来的,却偏不一来就帮衬着高家,想来,他也是在观望。
所谓的墙头草见风倒,先观望一番,许是想先摸清他的态度,然后再做决定。
若他掺和了此事,并且秉公执法,还当地受害百姓一个公道,他便会立即撇清同高家的关系,同他站在一个阵营。而若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插手此事,那么,他就会动用他的身份和权势给马县令施压,让马县令酌情审案,如此,也算是给了高家大大的一个人情。
官场上他这样的人,傅灼也是见得多了。
傅灼仍没出声,也没任何动作,只听外面继续道:“马县令意欲如何处理这桩案子?”郭知州问。
马县令说:“既激起民怨沸腾,自然该一桩桩一件件慢慢审。下官先让师爷帮百姓们写诉状,先罗列一下,看看到底有多少人家状告高家。”
“那就是说……如今仍没任何证据能证明是高家迫害的这些人?”郭知州严肃起来,认真说,“虽说你我是父母官,该为民做主,可这当地的乡绅豪族,也是需要得到我们的保护的。我的意思是,若有证据,自当该按律法办事,但若暂无证据,再一口气扣押下这么多人,怕是不合适。”
马县令认真思考了一番,然后点头附和道:“大人说得是,是下官思虑不周了。”
秋穗见状,便忙说:“县令大人,民女状告的高家六郎调戏良家女,可是证据确凿。民女敢问,高六郎如何处置?”
郭知州闻声朝一旁秋穗望去,一眼看去时,先是惊叹于她的美貌,然后再细细瞧时,又觉得她颇为眼熟,似是曾经在哪里见过。郭知州好生打量了秋穗一番后,便笑着问马县令:“她这桩案子是怎么回事?”
马县令如实将秋穗同高家六郎的案情细细说与了郭知州听,郭知州听后,便摇了摇头说:“那樵夫既与高家有过过节,也是要状告高家的,那他又怎么能作为证人再出现在这桩案子中呢?殊不知,他是不是因为要报复高家而编了谎话造了伪证?不可信,不作数啊。”
郭知州自从过来后,口中说的是不插手此案,但却处处干预马县令断案。秋穗自然也看出了他的真面目来,秋穗不畏惧他,便直接问他道:“大人如此急忙忙赶过来,时间也掐得如此之准,可是被那高家人请过来的?”
“你这无知妇人,简直胡言乱语。”郭知州刚要翻脸,露出真面目来,却又及时忍住了,并没发作,只是矢口否认说,“本官怎会是高家人请来的呢?你是哪家的女郎?怎会如此怀疑本官。”
秋穗说:“民女不敢怀疑知州大人,只是民女好奇而已。当然,大人说不是高家请来的,那民女心中肯定是信任大人的。民女和这里的诸位要状告高家的百姓,都坚信,大人您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绝对不会因为高家有财有势,就会偏袒高家。”秋穗此话一出,后面郭栩若再想为高家圆话,就得先好好想一下怎么能说得周全,不露破绽了。
这样一来,他思量的时间过长,再想干预马县令断案,就没那么容易了。
而也因为秋穗的那几句话,原本欲一起状告高家的人,也有几个生了退却之意。这个县令是愿意为民做主的好县令,但这个州官却未必是。
百姓也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的道理,他们怕知州是和高家一党的,而县令最后也无能为力。
秋穗看出了大家的犹豫和退却,她又再站出来道:“你们如今既站出来将人告了,即便现在退缩,那高家也是心中把你们记下了。你们以为,自此罢手就能安然无恙吗?凭着高家作恶多端的性子,事后他们必会斩草除根。所以如今摆在眼前的,只有一条路可走。我知道你们心里怕什么,可别忘了,如今咱们县上可还住着一位提刑官大人。京里来的正四品提刑官,他的直接上级可是宫里的圣上,除了当今圣上,没人敢给他小鞋穿。”又说,“我曾在提刑大人家中当过家奴,是知道他的品性的。在京中,这位大人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只要过他手的案子,就没有一桩是冤案。你们若不趁着这个好时机将事情闹出来,还想等他走了之后再受迫害吗?”
秋穗句句都说在了点上,就连郭栩都被她所言吓了一跳。
他是没想到,眼前之人竟同那位傅提刑有些交情。他不敢忽视,又再细细打量了秋穗一番。至于此刻他心里在想什么,自然是在做取舍。
傅提刑的名气,他也是知道的。
百姓们又重新鼓舞了士气,状告高家的,又一拨接一拨的进了公堂。待师爷写完了所有的状纸,递送到了马县令跟前后,马县令才又回到了原处,重新再审起了秋穗的案子来。
马县令问高家老夫人:“樵夫说昨儿晚上你们高家差了人去他家给送过银子,可有此事?”
老夫人一口否决:“没有。”
马县令又问樵夫:“你说是高家的人给你送的银子,可有证据?”
樵夫先从袖子里掏出了那十两银子来奉上,衙役接过转递给了马县令,马县令拿在手中看了看,并没看到明显的记号,便说:“这只是普通的十两银子,并不能证明是高家的。”
樵夫却显然留了一手,他忙又从袖中掏出了一块布料来,并说:“草民昨儿听那高家的人说明来意后,便留了个心眼儿。特意看了那十两银子,见并无属于高家的记号后,草民就设计让那人摔了一跤。他摔跤后,碰倒了烛台,被烛台伤着了右手,一处是烫伤,一处则是烛台的划伤,分别都在大拇指根处到手腕处的位置。另草民呈上的布料,也是那位高家人摔倒时衣角卡在了门缝里,撕拉下来的。”
马县令听了后,十分满意的点头:“好。”然后差了两个捕快道,“你再去高家一趟,挨着找,把人给我找出来。记住了,两处伤都在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