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姑娘醒了?”
榻边那个瘦瘦小小的,用红头绳盘着双垂髻,穿着绿色小短袄的丫头松了口气,她薄薄的嘴唇抿住,下巴上有一颗明显的红痣,像是故意点上去的,显得整个人十分娇俏。
林照睁开眼睛,看到神色担忧的小丫头,竟然是芒种。
这丫头命薄,上辈子还没等到自己出嫁就染了伤寒,病死了,如今又活生生的在自己面前,林照不由得紧紧的盯着她。
见这人醒了,芒种赶紧招呼一旁的春分拿热毛巾来,给林照擦拭额头:“姑娘可算醒了,吓死奴了。”
林照干涩的眼珠转动,入目新漆过的屋墙,上面挂满了拓本,还有一个西洋的挂钟,底下坠着个金麒麟,连排的博古架上摆着各类书籍,是自己曾经住过的蒹葭阁的卧房,心里五味杂陈又松了口气。
不是做梦,自己真的重获新生了。
原来人真的有下辈子。
——阿照!下辈子我们还要做夫妻!
陈望的歇斯底里犹然在耳。
林照的脸瞬间煞白。
察觉到自家姑娘的怪异,芒种慌乱了手脚,林照在祠堂里冻了一天一夜,水米未进,怕不是真出问题了,听说有天寒地冷烧坏脑子的,姑娘可别落上啊。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芒种回头催促春分,“姐姐快去把廖郎中请回来!人肯定还没出宅子!”
春分作势要冲出门去。
林照回过神,忙叫住那胖丫头,又对心急如焚的芒种淡淡道:“我没事,就是觉得有点儿冷。”
芒种端看着她的脸,倒是浮上些血色,比昏睡时好多了,但心里还是有些七上八下的,姑娘的身体可不能开玩笑。
林照又解释了两句,将将消了芒种的疑心。
春分过来,把手炉掖在林照的被里,垫在脚下:“姑娘知道冷了就好,那是缓过来了,早上在家祠的时候可是冻傻了,都不觉冷了。”
芒种听她这么说,也不再吵吵请郎中了。
“姑娘饿了吧。”她道,“要不要吃些什么?”
林照觉得嘴里有股苦味儿,芒种解释,是在她昏迷时熬了参汤喂了,沉默了几秒,林照说想喝一碗热热的茶,大陈朝有句话:可不食,不可一日无茶。
“好,奴去给姑娘煮,要加多多的姜丝儿。”芒种抹了眼泪道。
她正要出去,门口的水晶帘子被掀开,哗啦声响间,一个身形高挑的俏丽女子带着满身的雪花挤了进来,是大夫人身边的听笔。
“姐姐。”芒种忙道。
听笔让开身子,一个体态端直的妇人走了进来,她面容寡静,高髻繁琐却一丝不乱,穿着件淡黄色的冬袄,怕脏又罩了外衫,是林照的生母唐氏。
“……母亲。”
望着年轻时的唐氏,林照有些痴。
母亲是前礼部尚书唐哲的独女,受父辈影响,博览群书。
书读的多了,人情味就少了许多,在林照的印象里,母亲对任何人都是理智且清冷的,不管是父亲,还是自己和三哥这样的亲生骨肉。
如今唐氏还很年轻,就站在自己眼前,即便自己这位母亲在她出阁当日没掉一滴眼泪,却也是自己的生身母亲,林照由来眼眶一红。
芒种接过听笔递来的药膏,拿出林照的手,那日她和林父争执,被林父的贴身小厮晨哥儿打了手板子,皮开肉绽,血流不止。
这时止了血,那通红的口子冻得裂硬,听笔看着揪心。
她看唐氏,那人毫无波澜。
听笔心头感慨,夫人还真是个铁石心肠的,亲生女儿被打成这样也不置一词,可也听说了,从前她在唐家做姑娘的时候,就一点儿人情味都没有。
“姑娘的手可金贵着呢,这要是打坏了……”芒种一边给林照涂药,一边声音哽咽的抱屈,“这满庆京打听打听,姑娘这双手价值万金。”
林照闻言,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从前是白净如玉,修长如葱苗,如今伤痕累累,血涸其中。
这双手在她身处闺阁之时就名满庆京。
林照不善女工,却写得一手好字,百年前流传下来的凌鹤体,学得一两种写法就足以争门路,她却将十二种写法练习的炉火纯青。
又喜丹青,她画布上的喜鹊是似乎打春就要飞走般活灵活现。
陈望从前最喜欢她的手,将其视若珍宝,他对着这双手又亲又咬,将它啃得血肉模糊还不够,还要用器具活生生的夹断,再愈合,再夹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