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道的这碗是热乎的,散发着浓浓的羊肉味道。
“行川啊,都是一样的肉羹,何必换来换去的。”
对面的汾王瞧见,笑呵呵的说道:“可是这两碗肉羹有什么不同?”他肥硕的脸颊堆着促狭,“难不成你夫人用过的那碗,更好吃?”
汾王这么一说,殿中人都看过来,林照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王爷说的正是。”
谁知道薛道如此大言不惭,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喝了一口那肉羹,还笑道:“夫人用过的这碗,的确更好吃。”
“哈哈哈——”
殿中男子们朗声发笑,女眷们也捂帕低头,窸窣的说着,这毛头小子不知羞赧,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林照更是满脸通红,攥着勺子不肯抬头。
“你们瞧瞧。”圣人斜靠着,指着薛怀石,“瞧瞧,这个薛怀石,教的行川什么都好,竟然连惧内也教了,你们说是不是?”
“哈哈哈——”
大家又笑作一团。
“对了,徐大学士不是不喜欢吃羊肉吗?说什么羊肉腥膻,若是吃了,连书都读不好。”汾王就势对着徐凌说道,“你学学薛家小子,也让你夫人先吃那羊肉羹,再把剩下的给你,你看看,有没有更好吃。”
殿中仍是细密的笑着,徐凌正因为女儿被长恪公主训斥不懂规矩而抬不起头,这会儿又被汾王调戏,愈发尴尬,只得讪讪一笑。
林照稍微松了口气,只不过这个徐凌脸面还真薄,要有薛道一般的脸皮厚,也不至于被汾王嘲笑假清高。
汾王是先皇所出十二子,自幼不好学,酷爱酒肉,最喜羊肉,还得是刚下生满月的ru羊,每年送进汾王府的ru羊达两百多只,号称顿顿有羊,除了平日里三餐所食,也要熏烤些肉条,半夜醒来嚼着吃。
他如此爱好羊肉,许多人便投其所好,以羊肉相赠,但汾王却不然,一律拒绝,说自己只吃圣人赏的。
而对于不喜好羊肉的人,他也不屑交之,更别说是徐凌这样,明明爱吃羊肉,却偏要说羊肉腥膻,油腥会污了己身书香气的人。
大抵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林照扶了扶腰背,浑身上下要不是有这仪服裹着,只怕立刻要散架的,况且里衣绷得太紧,根本吃不下什么。
“怎么了?”
薛道转过身来,他喝了些酒,脸色微醺,透着些红意。
林照轻轻摇头。
“父皇。”
扰人的歌舞声中,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众人看过去,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正是林淑妃所出行九的长恪公主,她自称有些醉酒,想出去走走,圣人当然不会说什么,叫宫人陪着她,谁知长恪公主不愿,对着薛道说:“常闻薛少夫人善书凌鹤体,是陈国一绝,我近日也起好奇,想要学一学,只是……宫里的那些老师,也不过是照着少夫人的拓本照虎画猫罢了,今夜正好少夫人同在殿中,我实在是想认真请教一番,倒是希望……”顿了顿,“少夫人和我出去走走,可好?”
“真是稀罕,长恪也有好研习的一天。”汾王举着酒杯道。
长恪微扬下巴。
林照迷迷糊糊的,只听到有人好像说到了自己,抬头看过去,而身前的薛道淡淡笑道:“公主,我夫人自幼痴迷凌鹤体,十余年刻苦研习,才有如今的九牛一毛,她经年累笔耕不辍,每日都要写下十几篇的古文,今夜圣人做东办阖宫晚宴,她好容易歇一歇,还请公主不要为难我夫人了。”
谁料长恪公主听闻此言,倒是更加趾高气昂了,不屑道:“我知道你心疼少夫人,但我只是想要让她请教一二,有没有让她长篇详写。”
林照见气氛不妙,想要应允,但薛道仍旧道:“凌鹤体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够练成的,公主何必争一夜进取,改日我送夫人进宫,再教公主也不迟啊。”
“那陪我出去走走总可以吧。”长恪公主似乎也呛在这里了。
“宫人陪着有何不可,我夫人又不是奴才。”
薛道声音微冷。
两人话语交锋,殿中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倒是汾王醉醺醺的开口道:“好了长恪,改日再学也不迟,何必为难人家。”
“我就要今日学。”长恪绷着脸,对汾王道,“王叔,彩儿就要。”
“明微啊。”
圣人面色泛冷,正要说话,薛怀石却突然开口,说道:“你也不是爱拒着的性子,就陪公主走走吧。”
林照起身,颔首道:“是。”
薛道闻言,目光垂低,那个银制的空酒盅在手指的关节处,灵活的转动着,往后微靠身子,小声道:“等下我去找你。”
林照没言语,由内监引着出去了。
麒麟殿的后头是一大片松树林,听闻太后不太喜欢五颜六色的花朵,所以宫中装饰多以绿植为主,即便那暴雪铺盖,这些松树也依旧屹立不倒,白绿相加,倒是让林照想起离开菩提庙,在路上和薛道相遇那日了。
虽说长恪公主不许人跟着,但是圣人还是让内监和宫女们在远处候着,林照转过身来,长恪公主的身上有着皇族中人的傲气,也多了些骄意,她抱臂看着自己,分明和自己一边高的女孩儿,眼神里硬生生的逼出些居高临下来。
林照没见过太子,但长恪是他亲妹妹,合该从眉眼看出三分相似来。
至少,这份傲慢。
而且看长恪公主的架势,应该不是想让自己教她凌鹤体的吧。
“公主。”林照平和道,“您不是说……”
“原来就是你嫁给了行川哥哥。”
长恪公主凌声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天仙绝色,不过如此。”绕着林照不疾不徐的走着,丝毫不怕自己的话被松林外的内监等听到,“行川哥哥那样的人,做驸马都绰绰有余,却娶了一个武生门户的女子,还是林家的姑娘。”
林照似笑非笑:“公主所言,林家姑娘怎么了?”
“下贱。”
长恪公主的表情有些厌弃,说出来的话也难听粗陋的很:“说吧,你到底是用了什么下作的手段,逼的行川哥哥娶了你,还是说,你们林家用了什么阴谋诡计,骗了薛伯父的信任,以你的资质,给行川哥哥提鞋都不配。”
林照失笑。
那个画上的女子还没弄明白到底是谁,冷不丁出了一个城外的妙龄女子,这下更好了,又蹦出来一个长恪公主,可见嫁了一个当朝新秀,青年进士,轻敌还真是很多啊。